天还没透亮，陈江水就裹着棉袄、趿拉着棉鞋往俩徒弟那屋闯。
掀开门帘一股子寒气扑进去。
他伸手就把大徒弟栓子从热被窝里薅了出来，二徒弟狗剩睡得沉，也被他用脚轻轻踹了踹炕沿：“别睡了！再赖着太阳都爬上山头了！”
“干啥呀师傅，还没睡够呢！”栓子眯着两眼，脑袋还一个劲儿往被子里钻，“这大冷天的，被窝里多得劲儿，进山急啥啊？”
旁边狗剩“唬”地爬起来，动作麻利得很，脸上满是兴奋。
陈江水转身去了小仓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从房梁上把那把用粗麻绳吊着的“洋炮”拎了下来。
这枪是他爹传下来的，前装的老式燧发枪，枪身是黑沉沉的铁，木托上还留着老辈儿的包浆，就是落了层灰。
“之前带你们走浅林，那是练手，这回进深林，得靠它镇场子。”陈江水拍了拍枪托，声音里满是凝重，这枪跟着他爹在林子里闯了一辈子，救过好几次命，说是传家宝，一点不假。
师徒三人出了屯子，一走进老林子里，立马就跟外面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了。一根根红松、云杉长得笔直，眼看都要怼着天了，高高耸立着。
他们一行人走了没多远，林子更深处突然传来“呱呱……呱……”的叫声，粗哑难听，是老鸹（乌鸦）。
栓子嘴里嘟囔着：“师傅，咋刚进来就见着这讨厌的玩意儿了？”
陈江水瞪了他一眼：“别瞎嘀咕，赶紧走，别耽误时辰。”
大黑在雪地里撒着欢，一会儿蹦蹦跳跳地跑到前头，一会儿又折回来绕着师徒仨转圈圈。
有大黑在，能规避很多麻烦，这狗鼻子灵、耳朵尖，林子里有啥动静，它总会比人们先察觉。
陈江水走得很稳，眼睛警觉地盯着四周，一会儿瞅瞅树杈，一会儿看看雪地上的痕迹，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更深处摸索。
又走了约摸着半个时辰，陈江水开始喘粗气，棉帽檐上结满了白霜，他跟俩徒弟摆摆手：“找棵老树，在树底下歇会儿，吃点东西再走。”
爷仨找了棵粗实的老松树，背靠着树干坐在雪窝里——松树挡着风，能暖和点。
栓子刚要把干粮包打开，突然，旁边雪堆“哗啦”一声炸开一道白浪，雪沫子溅了他们一身——是只成年狍子！
陈江水正要抬起枪管瞄准，那狍子“刷”地一下跃过一截倒在雪地里的枯木，钻进了前方的灌木丛。
陈江水盯着狍子跑走的方向，端着枪半天没动，直到听见灌木丛里没了动静，才缓缓放下枪，叹口气说：“这玩意儿跑得真快，再慢半拍就能打着了。”
眼见狍子没了踪迹，师徒三人继续前行，雪却越来越大了。
“师傅，这雪也忒大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上不来气”身后传来栓子的声音。
“捂住脸！把围脖往上拉！找个背风的地儿躲躲！”陈江水大喊着。
“师傅，前面有个木屋！”
陈江水扑了扑脸上的雪，顶着风雪眼眯成一条线，不远处有座小木屋，让雪盖得只露巴掌大的角儿，可能是老猎人留下的。
待风雪小了点儿，陈江水带着俩徒弟往木屋挪动。
大黑变成了胖胖的白狗在前面蹚路，尾巴夹在腿缝里，只剩俩耳朵竖得笔直，时不时回头瞅瞅师徒三人。
“师傅，这屋咋瞅着要塌了啊？”栓子眉目都已经成白色了。
陈江水没接话，先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往门板上扔，“咚”一声闷响，木屋没动，他这才上前推了推。
木门让风雪浸得发胀，仨人合力“嘿哟嘿哟”了半天，才勉强开了一条缝。
“赶紧的！外头风又要起了，再待会儿就要冻成‘冰棍’啦！”陈江水把俩徒弟用力往屋里推了进去。
屋里黑黢黢的，陈江水摸出火镰，“嚓嚓”蹭了两下，火星子溅到火绒上，一吹就亮了。
昏黄的光线下才看清：中间垒着土灶，灶台上摆着个豁口的黑铁锅，锅沿还沾着点干了的玉米糊，估摸着是上回住这儿的人没来得及刷干净。
“二柱，赶紧拢点柴火把灶坑点着了！栓子，去看看屋角那桶里还有水没！”陈江水把火镰递过去，自己摸黑往松枝堆走，手刚碰到木头，就听“哗啦”一声，掉下来个布包。
蹲下来打开一看，里头是半袋炒黄豆。
“好家伙！这前人是个实在人！”陈江水乐了，赶紧揣进怀里。
在山里，能有口吃食比啥都强，尤其是这炒黄豆，抗饿还顶寒，走山的人都爱揣上两把。
二柱比栓子大一岁，手脚麻利，松枝拢起来，火镰凑上去，“噼啪”几声，火苗就窜起来了。
土灶一热，屋里渐渐有了暖意，三人赶紧把湿透的棉鞋脱下来，搁在灶边烤。
“师傅，这屋的主人咋不回来了？是不是开春就下了山，再也没上来过？”二柱往灶里添柴火，突然问道。这小子话少但心思细，观察得倒挺到位。
陈江水瞅了一眼架子上的兽皮，那皮子边缘都磨破了，看着有些年头了：“说不定是开春下的山，也可能是换了别的山头打猎！”
正说着，门“哐当”一声被风吹得晃了晃，栓子吓得一缩脖子，声音都劈叉了：“师傅，不会有野兽来吧？比如熊瞎子或者野狼啥的？我娘之前跟我说，雪夜里的老林子太不安全啦！……”
陈江水抄起灶边的粗木柴——那是他刚进门就瞅见的，顶门杠用，结实得很。
他走到门边往外瞅，风雪小了些，但天已经黑透了，外头白茫茫一片，啥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风“呜呜”叫，号鸣似的。
“你这小子，听你娘讲瞎话听多了？有火有狗，啥野兽敢来？”
栓子手里攥着黄豆，“嘎嘣嘎嘣”嚼着，眼睛亮了：“师傅，这黄豆真香！比俺娘炒的还好吃！”师傅！您也吃呀！
陈江水笑了：“我牙口不好，你们吃吧。”
大黑吃完黄豆，蜷在灶边打盹儿，尾巴还时不时晃一下。
屋外的白毛风还在刮着，但屋里的火“噼啪”响着，嚼黄豆的声、断断续续的唠嗑声，混在一块儿，倒透着股说不出的暖。
陈江水瞅着俩徒弟的模样，心里琢磨：这趟山没白来，让俩小子见识见识山里的规矩，知道“互助”俩字咋写——老辈人留下的屋，留下的粮，不就是盼着后人能在难处里相互搭把手嘛。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但屋里的暖意，早把外面的寒气挡得远远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