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砾的手从系统终端上移开,指尖在屏幕边缘轻轻敲了一下。那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他的左腿撑着身体,木制义肢裂了一道口子,走路时发出咯吱的声响。他没坐下,也没靠墙,只是站着,盯着控制台角落的一粒光点——那是刚转化完成的种子,在虚空里缓慢旋转。
警报声突然响起。
不是尖锐的那种,而是低频震动,像从地底传来的咳嗽。监控画面一闪,要塞底部的辐射尘层中浮现出几颗红色信号弹,歪歪扭扭地升空又坠落。它们不属于净土基地的编码体系,颜色也不对,偏暗红,带着焦糊味似的轨迹。
赵铁柱第一个冲进来,铁锹扛在肩上,裤腿还沾着刚修完水渠的泥浆。“外面有人闯门!说是沙蝎帮的。”
程远紧随其后,右手按在腰间枪套上,没拔,但眼神已经锁住了门口方向。他看了眼陈砾的腿,眉头动了动,没说话。
门被踹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金属变形的声音。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右臂是改装过的机械外骨骼,关节处有博物馆展品编号的刻痕。他脸上有几道旧伤,像是风沙常年刮出来的沟壑。他没带武器,可每走一步,地面都像承受着额外重量。
“张莽。”他自己报了名字,声音像是砂轮摩擦,“奉命来谈粮食的事。
陈砾没动。他的手指再次叩击系统界面,六点整,签到提示准时跳出。【获得基因诊断仪】几个字闪了一下,蓝光映在他脸上。
他把仪器拿起来,不大,掌心能握住,表面有些许磨损,像是用过很多次的老设备。
“你要十吨小麦?”陈砾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二十吨。”张莽说,“血鹰残部正在集结,你们撑不了多久。交粮,我们可以护你们一段路。”
“你带来的人都病了。”陈砾忽然说。
张莽一顿。
“高烧,抽搐,嘴唇发紫。”陈砾看着他身后两个随从,“不是辐射病,是新型病毒感染。活不过三天。”
张莽的机械臂微微一震,液压杆发出轻微泄压声。“你在诈我。”
“三小时后,医疗站见。”陈砾把诊断仪放进怀里,“你要的人,我会治。治好一个,算一吨粮。治不好,你们随时可以拆了这地方。”
赵铁柱冷笑一声,手搭上了铁锹柄。“说得好像我们怕你们。”
“他能敲门进来,就不是敌人。”陈砾转头看了赵铁柱一眼,“敌人不会通报姓名。”
程远终于松开了枪套。他走到窗边,抬头看天。那颗新生的种子还在轨道上悬浮,金色纹路缓缓流转,像是某种呼吸。
张莽盯着陈砾看了很久。最后他说:“三个小时,一个不少。”
人走后,赵铁柱一拳砸在墙上。“就这么答应了?他们要是趁机安炸弹呢?”
“他们不敢。”陈砾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左腿的义肢彻底裂开了,轴心歪斜,支撑不住体重。“刚打完一场大仗,谁都知道我们还有底牌。他来,是为了活下去。”
“可咱们库存也不多了。”赵铁柱蹲下来,“林小芳的孩子才出生几天,奶牛产奶量还没上来”
“签到刚给了新东西。”陈砾摸出诊断仪,“这个能查清病毒来源,也能找出抗体路径。孟川那边虽然瘫了,但生物电脑还能用一部分。只要能把病治好,我们就不是求和,是在立规矩。”
程远回头,声音低沉:“你是想让他们欠一个人情。”
“人情比枪管管用。”陈砾闭眼喘了口气,“废土上最不缺的就是狠人。缺的是信守承诺的活人。”
赵铁柱咧嘴笑了下。“俺爹说,滴水之恩,得拿命还。”
陈砾睁开眼。“那就让他们记住,是谁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他撑着墙站起来,拖着坏掉的义肢往门口走。每一步都咯吱作响,像是老旧机器在勉强运转。
医疗站长廊的灯刚修好,光线比以前亮。墙壁上还留着上次酸雨腐蚀的痕迹,像干涸的河床。走廊尽头是隔离诊室,门关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陈砾走到门前,停下。
他从布包里取出最后一粒麦种,放在掌心看了看,然后塞进诊断仪的接口槽。系统轻微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绿色进度条。
门内,一个孩子哭了一声,很快又被捂住。
陈砾抬手敲了三下门。
没人应。
他又敲了一下,这次用了点力。
门开了条缝,露出半张脸,是基地新来的护士,眼睛红肿。“林小芳的孩子烧得厉害,她不肯让人碰”
陈砾点头,推门进去。
屋里闷热。婴儿在床上抽搐,小脸通红。林小芳坐在床边,头发散乱,手里攥着一块湿布,一遍遍擦孩子的额头。她看见陈砾,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让我看看。”陈砾把诊断仪拿出来,靠近婴儿。
机器嗡鸣了一声,数据开始滚动。
林小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陈砾他还小,不能死”
“不会死。”陈砾盯着屏幕,“这病能治。”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重,是机械臂落地的声音。张莽来了,站在走廊尽头,没靠近。
陈砾没回头。他按下诊断仪上的确认键,一道蓝光扫过婴儿全身。
屏幕停顿一秒,跳出结果:【未知rna变体,匹配度78】
他皱眉。
这不是自然变异。
有人做过实验。
他把仪器收好,转身面对林小芳。“需要一种抗毒血清,现在没有,但可以做出来。”
“怎么做?”她问。
“用健康人的血液样本,加上特定培养环境。”陈砾说,“你知道谁最近接触过外来者吗?”
林小芳摇头。
门外,张莽的声音传来:“我们有个女人,三天前从锈铁镇回来,也是这样发烧。”
陈砾看向他。“她还在?”
“在。但你们要是救不了,我就让她死在外面。”
“你把她带来。”陈砾说,“顺便告诉你的人,别再往我们田里埋信号追踪器。我知道你们昨天夜里来过。”
张莽沉默了几秒。“你果然没垮。”
“我没垮。”陈砾靠在门框上,左腿完全失去支撑力,整个人微微倾斜,“但我现在很累。所以别玩花样。救人,换粮。你同意,就带人来。不同意,门在这儿,你可以走。”
张莽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转身,朝外面挥手。
两个手下抬着担架过来,上面躺着个女人,盖着破布,呼吸微弱。
陈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义肢。木屑从裂缝里掉落,落在地上,像枯叶。
他弯腰捡起一片,攥在手里。
然后朝诊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