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台木盒的缝隙里渗进来,那根嫩芽又长了半寸,尖端微微发绿。陈砾的手还搭在老周头的手背上,脉搏已经稳了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他缓缓收回手,指尖在床沿轻叩两下,像是确认什么。
赵铁柱靠在门边,机械臂的散热口不再冒烟,但关节处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内部零件在缓慢重启。他盯着陈砾:“人能活过来?”
“熬过今晚,就能。”陈砾站起身,腿上的义肢发出轻微摩擦声。他走到窗前,打开木盒,将里面那撮净土倒进随身布包,又把破土的嫩芽小心移入一块折叠的油布里包好。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像有东西在泥土深处苏醒。陈砾立刻蹲下,手掌贴地。金光自掌心扩散,沿着泥缝蔓延开去,五米范围内的辐射颗粒被无声驱散。
六点整。
系统界面弹出金色提示:【首个无污染粮食产出,空间农场扩展至100㎡】。
没有声响,也没有闪光,只是脚下的土地忽然向四周延展,原本十平米的小棚瞬间变成一片开阔田地。腐土翻起,露出底下湿润的黑壤,一股久违的、带着植物根系气息的泥土味弥漫开来。
陈砾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成了。”
他转身走出医疗区,天刚亮,灰白的光线铺在基地主道上。麦田那边已有动静——几株金黄的穗子垂在风里,饱满得几乎要裂开壳。这是第一茬收成,也是这片废土上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种出可食用的粮食。
林小芳抱着空药瓶从侧门出来,看见他愣了一下:“老周头退烧了,刚才睁了眼,只说了两个字——‘种了’。”
陈砾点头,没多话,径直走向麦田。赵铁柱跟上来,低声道:“南墙外有人影,不像攻击队形,倒像是逃难的。”
两人走近隔离带,果然看见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跪在铁丝网外。为首的正是刀疤脸,左耳齐根断去,血迹干结在脖颈上。他身后几人怀里抱着枯骨,有的用破布裹着,有的直接用绳子拴着。
“我们没粮了。”刀疤脸抬头,声音沙哑,“三天前最后一块肉干喂了孩子,他已经死了。”
赵铁柱冷笑:“你们拿活人换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那是以前。”刀疤脸低头,额头抵地,“现在我知道,有些地,不是靠抢能活下去的。”
陈砾没说话,弯腰从簸箕里抓了一把麦粒,摊在石板上。阳光照在谷粒上,泛出温润的金色。
“吃一口可以。”他说,“但记住,净土不养狼。”
刀疤脸猛地抽出腰间短刃,一刀割下右耳残根,血洒在石板边缘。他把刀扔了,双手撑地:“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归您管。”
陈砾看着他,许久,才点头。他对林小芳说:“煮点粥,每人一碗,不多给。安排他们住隔离区,每天清点人数,干活抵粮。”
林小芳应声而去。赵铁柱仍握着枪,盯着那些人被带进去,皱眉道:“真让他们进来?这些人手上都沾过血。”
“饿极了谁都会咬人。”陈砾望着麦田,“但他们肯跪下来,说明心里还怕死——怕死的人,才有救。”
赵铁柱没再说话,转身去指挥流民搬运收割后的麦秆。机械臂夹起一捆秸秆时,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接口处闪出一道蓝光。
他身子一僵,立刻抬起手臂查看。投影在空中浮现一行代码:ss7-Δ-04,权限等级:尉官。
陈砾察觉异样,快步走过去。赵铁柱慌忙拍打接口,试图关闭投影,可那串字符还在闪烁。
“这东西”赵铁柱嗓音发紧,“不是后来装的。那天你们救我,我右腿断口里就有这块铁片,像是早焊进去的。”
陈砾盯着那行代码,忽然想起什么。他低头唤出系统界面,手指划过任务栏。红光一闪,提示跳出:【检测到军用级识别信号,来源:第七装甲师残编序列】。
他抬眼望向荒原尽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动焦黑的铁架,发出嘎吱声。
“原来还有人在找我们。”他喃喃。
赵铁柱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知道那支部队?”
“听说过。”陈砾收回视线,“核爆后西北方向有过三次无线电呼叫,用的都是旧军频。没人回应,信号也没再出现。”
“那是我该去的地方。”赵铁柱低头看着机械臂,声音低下去,“可我当时只想活下来,忘了自己是谁。”
陈砾拍了拍他肩膀:“现在想起来了,就不算晚。”
远处,麦田边站着几个孩子,小六子也在其中。他们手里拿着玻璃碎片,在阳光下对着麦穗比划。阿囡蹲在地上,用炭条在石板上画着什么。
陈砾走过去。她画的是两株麦穗,并排立着,一株根扎在干净的土里,另一株插在裂开的黑地上。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阿囡抬头:“你说过,种地就是种希望。可希望要是只长在屋子里,外面的地就永远是死的。”她指着那株扎根荒原的麦穗,“这个,是我们以后要种的地方。”
陈砾蹲下,看着那幅画。良久,他伸手抹掉炭迹,在旁边重新画了一道线,从净土延伸出去,穿过围墙,一直画到荒原深处。
“不止是麦子。”他说,“路也要修过去。”
太阳升得更高了,百平米的农场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两株成熟的麦穗立在田边,一株来自空间净土,另一株是老周头拼死护下的种子所生,如今都已金黄低垂。
陈砾伸手摘下一穗,放在掌心。谷粒饱满,轻轻一搓就脱了壳。他仰头看了看天,云层正在散开,露出久违的蓝天一角。
赵铁柱站在他身边,机械臂的投影终于熄灭,但接口处仍有余热散发。他忽然说:“等这批麦子磨完粉,我想试试做顿馒头。”
“行。”陈砾点头,“好久没闻见蒸笼味了。”
“还得教孩子们认字。”赵铁柱又说,“老周头念叨了一辈子‘一亩八斤种’,这些话不能断。”
陈砾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文绉绉了?”
“俺爹说的。”赵铁柱咧嘴一笑,随即又压低声音,“其实我小时候读过书,只是后来塌了,全忘了。”
陈砾没笑,只是把手里的麦穗递给他:“那就从头教。”
远处,隔离区的门开了。刀疤脸带着几个残部走出来,低头领了工具,开始清理外围的碎石。没人说话,动作却整齐。
林小芳提着桶走过来说:“第一批面粉下午能出,奶牛也产奶了,够分。”
陈砾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麦田最边缘那株穗子上。它长得歪了些,根扎在现实的土里,风吹时晃得厉害,却始终没倒。
他走过去,蹲下,手掌再次贴地。净化场悄然展开,一圈金光顺着田垄蔓延,所过之处,枯草泛青,裂缝合拢。
赵铁柱站在田埂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你说,咱们能不能把这片地,全都变成这样?”
陈砾没回头,只把手按得更实了些。
金光正沿着他的指缝渗入泥土,像一条看不见的脉络,缓缓爬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