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那带着酒后微醺、比平日更显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后排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响起。
那声音像浸透了夜色与佳酿。
少了几分白日的清冽，多了几分温厚的暖意。
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语调是平稳的，没有丝毫刻意或居高临下的怜悯，只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难得的真诚与体恤。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华丽的辞藻。
却像一捧温热的泉水，悄然浸润了车内略显干涩的空气。
说完，他缓缓垂眸，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已经靠在他肩头的人身上。
苏玥不知何时已微微仰起脸，正静静地看着他。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流转的路灯光影不时掠过，映亮她的眼眸。
那里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片了然的、温柔至极的波光。
她的嘴角，正漾开一抹浅浅的、如同月下静湖涟漪般的笑意。
那笑意，直达眼底。
盛满了无声的赞赏与深深的爱意。
她爱他。
这份爱意，在此刻这个细微的、或许连司机师傅都未必会真正记住的瞬间，变得无比具体而清晰。
她爱的，有惊艳的才华，更有他沉稳的担当。
但更深层的，是她爱他本身——
爱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这样极好、极温柔的人。
这种好，并非刻意为之的修养，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底色。
他对待学术严谨而热忱，对待爱情专一而深沉，对待朋友真诚而可靠，甚至……
哪怕是对待一个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也能在匆匆一瞥间，看到对方的疲惫与不易。
并给予一份恰到好处的、不令对方难堪的尊重与体谅。
这份根植于品性的善良与周到，比任何浪漫的举动都更打动她。
它让苏玥确信，自己托付终身的，是一个灵魂真正温热而高贵的人。
她无需向任何人证明他的好。
因为他的好，就散落在这些琐碎寻常的生活尘埃里，闪着恒久而温暖的光。
季泽对上她温柔凝视的目光，读懂了那里面的千言万语。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原本随意放在膝上的手抬起，轻轻覆在她交叠置于他臂弯的手上。
掌心温暖，指尖微微收拢。
像一个无声却有力的回应。
刚才在路边，他一眼瞥见司机师傅那匆忙塞食、近乎狼吞虎咽的一幕。
那简单到甚至有些寒碜的晚餐，那争分夺秒的姿态，瞬间让他明白了这位陌生人此刻的境况——
大抵是奔波整日，直到此刻才勉强找到时间，草草填补早已被饿空了的肚子。
司机师傅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头戴一顶半旧的黑色棒球帽，身穿厚厚的羽绒马甲，里面是件起球的黑色德绒打底衫。
脸上刻着风吹日晒和生活操劳留下的痕迹。
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他明显愣了一下。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随即，嘴角有些笨拙地向上扯了扯，挤出一个略显僵硬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背后，是常年面对各色乘客、习惯了被催促与被忽略后，猝然接收到陌生善意时，一种近乎无措的感动。
“谢谢，谢谢啊……”他连声道谢，声音里的局促掩不住那份被尊重的暖意。
说着，慌忙拿起中控台那剩下的半个面包，又迅速往嘴里塞了两大口。
鼓着腮帮子，含糊却急切地解释起来：“真是不好意思……今晚活儿密，一直没顾上吃口饭……这还让你们等着，太不好意思了……”
话说着，动作却并未拖沓。
一边费力地咀嚼着干硬的面包，一边已经麻利地启动了车子，还抬手打开了计价器。
职业的本能让他不愿多耽搁客人一秒，哪怕这份体谅让他心头滚热。
季泽清幽而平和的声音才再次在车厢内响起：“没关系。”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看了一眼后座依偎在一起的两位乘客。
男的沉稳俊朗，女的柔美恬静，都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丝毫的不耐。
他心头一松，语气也自然了许多：“那咱去哪儿？”
靠在季泽肩头，被暖意和酒意烘得有些慵懒的苏玥，轻声报出了家的方向。
“师傅，我们去叶海岚山，西门就可以。”
“好嘞，叶海岚山！”
司机师傅响亮地应了一声，声音里立刻充满了干劲。
他稳稳地把住方向盘，载着这一车暖意与理解，朝着灯火阑珊的家的方向驶去。
窗外的夜景飞速向后掠去，车厢内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舒适的宁静与和谐
……
司机师傅载着两人，在深夜空旷了许多的城市道路上平稳行驶。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连成模糊的彩带，偶尔有零星的车辆交汇。
灯光一闪而过。
苏玥的困意如潮水般涌上，体内的酒精似乎此刻才抵达顶峰，卸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让她整个人软绵绵地沉溺在温暖的倦怠里。
她侧着头，完全倚靠在季泽温热的肩头。
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合在一起。
意识在清醒与梦境的边缘浮沉，恨不得立刻躺在床上睡过去。
但季泽怕她着凉。
深夜的寒意无孔不入，车厢内的暖气似乎也抵御不住从缝隙渗入的冷流。
他始终用一条手臂稳稳地环着她的肩膀，将她更紧密地拢向自己。
掌心在她微凉的手臂上轻轻摩挲着，试图传递更多暖意。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靠近她泛红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酒后特有的微哑和不容置疑的温柔。
“乖，再坚持一下，回家再睡。外面冷，容易着凉。”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来酥麻的触感和安心的温度。
苏玥无意识地“唔”了一声。
非但没有听话坐直，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他西装外套的前襟。
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一心只想往他怀里更深处钻去，想要更多地汲取那令人贪恋的温暖气息。
车窗外的夜景——霓虹招牌、路灯、高楼窗户里未熄的灯火，不断流转，化作五彩缤纷、明明灭灭的光影。
快速掠过她的侧脸。
那些光影在她闭合的眼睫上跳跃，在她微红的脸颊上流淌，将此刻依偎的缱绻与依赖映照得格外清晰动人。
出租车很快驶近了叶海岚山西门。
作为苏江有名的高端住宅区，这里对外来车辆的管控向来严格。
平日里，外卖电动车、出租车、网约车一概不得入内，访客也需业主确认方可放行。
季泽原本打算在门口下车，然后牵着苏玥步行一段路回家。
他正欲开口请司机师傅靠边停车。
没想到，那位司机师傅，经过方才那片刻充满理解的等待，心里那股暖流仍未平息。
他见苏玥沉沉困意，又瞥见车窗外穿着制服踱步的保安。
一个念头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