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抽在脸上像淬了冰的钢针,砸得颧骨生疼,连呼吸都裹着湄南河咸涩的水汽。浪头“哐当——哗啦”撞在快艇码头的水泥桩上,碎成漫天水雾,糊得阿坤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借着闪电的余光看清幽灵手里的警枪——冷铁泛着幽光,握把处“张”字刻痕被雨水泡得发胀,边缘的毛刺刮着幽灵的指腹,那纹路和阿坤藏在日记本里的枪拓本,严丝合缝。阿坤的目光落在幽灵左手,指节处一道月牙形的疤格外扎眼——父亲日记里写过“救的孩子左手被毒贩咬了口,缝了两针,疤像弯月”,此刻正随着握枪的动作微微抽搐。“二十年前,你爹追我到维多利亚港暗巷,枪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却偏要把枪别回腰里,说‘警察不趁人之危’。”幽灵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礁石上刮擦,每一个字都裹着湿冷,“这枪,是他被我推倒在铁皮桶上时,我从他僵死的手里硬抢的——他指骨都掰断了,还攥着枪柄,指甲缝里嵌着我的血,跟嵌着仇似的。”他突然抬枪,枪口在浪涛里晃了晃,精准对准阿坤的胸口,“你现在这眼神,跟他当年一模一样,连皱眉时眉峰拧成的疙瘩都像。”
阿坤的手指无意识抚向胸口,佛牌被雨水浸得冰凉,贴在皮肤像块寒玉,可父亲的钢笔隔着湿透的警服硌着掌心,笔帽“铁柱”二字的棱角扎得生疼,倒比体温还烫。他突然想起去年清明,母亲蹲在父亲墓碑前擦照片,指腹反复摩挲照片里父亲别在腰间的枪:“你爹下葬时,左手是空的,指关节都蜷着,我知道他没放下这枪,更没放下你这没长大的娃。”阿坤缓缓举起麻醉枪,枪口绕开幽灵的胸口,对准他脚边的快艇发动机——这是父亲教他的“留活口”战术:“打要害是下策,断退路才是真本事。”“我爹的日记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1999年曼谷码头,他从毒贩货车里拽出个穿破洞校服的孩子,左眼角有颗泪痣,哭的时候红得像滴血——是你,幽灵。”阿坤的声音穿过雨幕,带着颤却格外清晰,“他在纸条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说那孩子笑起来像刚出锅的鱼蛋,q弹得让人舍不得骂。”
幽灵的枪口明显抖了一下,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左眼角那颗淡褐泪痣,被雨水泡得发亮。他突然狂笑起来,浑身都在抖,雨水顺着发梢淌进领口,把西装浸成深黑色:“他救过我,却又要抓我!”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往前跨一步,鞋尖踩碎水面的涟漪,“你知道吗?他抓我的前一晚,我发着40度的高烧,在鱼蛋粉摊前晕过去,是他把我背去医院,用自己的警号挂号,还给我买了碗双份鱼蛋的粉——碗里的葱花都挑过根,连汤都温得刚好不烫嘴!”幽灵的声音陡然变尖,像被踩住尾巴的野猫,“可转天清晨,他就带着二十个警察抄我的货仓!我亲眼看见他把我刚攒的货扔进海里——那是我妈换肾的救命钱!”他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砸在警枪扳机上,“这世上哪有又给你盖被子,又烧你家房子的?哪有又当爹又当阎王的?”
“他当的是警察!不是你的爹!”阿坤猛地拔高声音,胸腔里的怒火混着雨水往上冲,他攥紧父亲的钢笔,笔身撞在掌心,当年父亲撞在码头铁链上的凹痕硌得生疼,“我爹日记里写着‘毒贩也该有回头路,但幽灵的路是自己炸断的’——1999年你为抢地盘,用砍刀劈死举报你的码头工阿福;2001年你炸了载着三名渔民的运毒船,只为销毁证据;去年你让阿猜绑架阿香的弟弟,把孩子关在暗巷里饿了三天,逼她当内鬼——这些,也是我爹教你的?”他再跨一步,暴雨浇透的警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和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的挺拔肩线,“他给你留过鱼蛋粉,留过医院的缴费单,留过‘好好读书别混黑道’的纸条,是你自己把路走成了死胡同!这枪,是张家的,你该还了!”
“还给你?”幽灵突然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被浪涛吞得只剩半声闷响,子弹擦着阿坤的耳边飞过,灼热的气流燎得耳廓发麻,打在身后的密道石壁上,溅起的火星连半秒都没撑住,就被暴雨浇灭。“有本事自己来拿!”他转身往快艇上跳,皮鞋踩在湿滑的码头石板上差点打滑,伸手抓住船舷的瞬间,快艇发动机“突突突”轰鸣起来,螺旋桨搅起浑浊的河水,却突然传来“咔嗒”一声闷响——锚链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船身只晃了晃,根本开不动。“是老子!”码头左侧传来雷老虎的吼声,他举着根胳膊粗的钢管,正死死别在锚链的齿轮里,花衬衫被雨水泡得紧贴后背,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你当老子蹲在这喝了半小时冷风,是来赏雨的?”
“看你往哪跑!”雷老虎举着防爆盾冲在最前面,盾面“警察”二字在应急灯下发着冷光,身后五个兄弟呈扇形包抄过来,警棍敲得石板“咚咚”响,像敲在幽灵的心上。小税宅 庚薪罪快林叔绕到快艇右侧,泰式弯刀“唰”地出鞘,刀刃划破雨幕时带起一道寒光,精准砍断快艇的备用缆绳——那是幽灵早绑在岸边桩子上的逃生绳,断口处的麻绳“啪”地弹起,抽在水面上溅起水花。“小心!船底有炸弹!”林叔的吼声刚落,一道闪电劈过,阿坤看得清清楚楚:快艇甲板角落绑着三个黑色炸药包,引线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旧冒着细细的青烟——是幽灵刚才开枪时,用枪口火星点燃的,引线烧得极快,只剩不到半尺,眼看就要燎到药芯。
!苏晴的枪声在这时响起,“噗”的一声轻响,消音器滤去了大部分动静,子弹像道银线,精准打在引线根部。火星瞬间熄灭,青烟变成一缕白雾,被斜飘的雨水冲散。她趴在码头旁的集装箱顶上,狙击枪的枪管还冒着淡烟,战术帽的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脸上的雨水,只露出紧抿的唇角:“阿坤,老周带水警封了湄南河主航道,上下游都设了拦截网,他跑不掉!”阿坤趁机扑向快艇,手指抓住船舷的瞬间,掌心被粗糙的铁皮磨得生疼,幽灵一脚踹过来,鞋尖带着风擦着他的肋骨过去,疼得他闷哼一声,却借着这股反作用力翻身跳上甲板——船身被他的重量压得往一侧倾斜,浪水“哗啦”溅上来,打湿了两人的裤腿,冰凉刺骨。
阿坤借浪头颠簸的力道稳住身形,警棍带着破空声直砸幽灵握枪的手腕——这是父亲教他的“卸力招”,专打关节衔接处。“嘭”的一声闷响,警棍砸在骨头缝里,幽灵吃痛松手,父亲的警枪“扑通”掉进河里,在水面上打了个转,沉下去半尺又浮了上来——枪身缠着的旧胶布里吸饱了水,倒成了天然的浮力装置。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快艇在浪里晃得像片落叶,阿坤的额头撞在船舷的铁环上,鲜血混着雨水流进眼睛,视线瞬间模糊成一片红。他摸到口袋里的钢笔,毫不犹豫地朝幽灵的胳膊扎过去——笔尖不算锋利,却也划破了西装,渗出血珠。幽灵却突然僵住,盯着那支笔,声音软了半截:“这钢笔笔帽上的‘铁柱’是你爹刻的,当年他送我鱼蛋粉时,就用这支笔给我写‘好好读书’的纸条,笔身这道凹痕,是他背我去医院时,撞在电线杆上弄的。”阿坤趁机用膝盖顶住他的胸口,将他按在颠簸的甲板上,左手死死扣住他的胳膊,右手从腰后摸出手铐,“咔嚓”一声锁在船舷的铁环上——铁环被浪打得“叮当”响,倒像在为这场二十年的追缉敲收尾音。“我爹没说错,路是你自己选的。”阿坤的声音里带着喘,却异常坚定,额角的血滴在幽灵的西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花。
这时,火叔的声音从耳机里炸开来,带着激动的颤音,背景里还能听到警笛的尖啸和警员的欢呼声:“阿坤!大获全胜!国际刑警和曼谷警署端了魅影物流三个仓库,五十支ak47、二十颗手雷全截了!阿香的弟弟阿明也找到了,在清迈的学校里好好的,刚才还举着奖状跟我视频,说要谢谢抓坏人的警察叔叔!”阿坤刚要回话,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幽灵的手往怀里探——他竟从西装内袋摸出个巴掌大的微型遥控器,手指已经按在了红色按钮上!“是军火库的备用炸弹!”阿坤瞬间反应过来,这开关一按,整个码头都会被炸上天。
“住手!”阿坤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钢笔尖狠狠扎进他的虎口——这是父亲教他的“制敌术”,专挑神经密集处下手。“啊——”幽灵疼得惨叫一声,遥控器“啪嗒”掉在甲板上。雷老虎趁机跳上快艇,船身又晃了晃,他一脚将遥控器踢进河里,塑料外壳落水时“咕嘟”冒了个泡,转眼就沉到河底。警棍“嘭”地砸在幽灵的后颈上,力道控制得刚好,既不会致命又能制伏,他白眼一翻,像袋破麻袋似的瘫在甲板上。“妈的,这孙子比当年的毒蝎还难缠。”雷老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突然指着阿坤的胸口,“哎,你这佛牌救了你一命!刚才那枪的子弹擦着佛牌边缘过去的,你看,都蹭掉块漆了!”阿坤低头一看,胸前的药师佛牌果然多了道浅浅的划痕,背面“明”字的刻痕里还嵌着点弹头铁屑,冰凉的玉石此刻却暖得发烫——这是阿香的心意,也是正义的护佑。
阿坤指尖蹭过佛牌的划痕,心里突然浮现阿香递给他佛牌时的模样——眼睛泛红却笑得坚定,说“这是我跪了三个小时求的”。他低头看向河里,父亲的警枪正被浪推着往岸边漂,握把朝上,“张”字刻痕在雨幕里依旧清晰。林叔划着艘小木船过来,那是码头工老吴的船,船桨拍打着水面“哗啦”作响,他用网兜稳稳把枪捞了上来。枪身还在滴水,林叔掏出帕子仔细擦着握把,指腹反复摩挲那道“张”字刻痕——这动作和当年老张擦枪时一模一样。“物归原主了。”林叔把枪递到阿坤面前,声音里满是感慨,“当年我跟你爹就在这湄南河追他,让他从密道跑了;现在你把他抓住,把枪拿回来,你爹在天有灵,该安息了。”阿坤接过枪,冰凉的枪身贴着掌心,握把的弧度刚好契合他的手型——这是父亲用了十年的枪,此刻终于回到了张家。
雨渐渐小了,从瓢泼变成细密的雨丝,天边透出一点鱼肚白,湄南河的浪也温顺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咆哮。阿坤握着父亲的警枪站在快艇甲板上,远处的佛塔金顶在晨光中亮起来,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雷老虎正指挥人用担架把幽灵抬上警车,他还没醒,头歪在一边,左眼角的泪痣在晨光里淡得像颗墨点。苏晴走过来,递给他一张干净的纸巾,自己的脸上还沾着点集装箱的灰尘:“老周刚说,这枪会作为重要证物存档,但结案后,他会帮我们申请留作纪念。”她顿了顿,笑着补充,“阿香也打电话了,说阿明听说你抓住坏人,非要给你寄清迈的芒果干,还说要跟你学打靶。”
阿坤把钢笔插回口袋,笔身和枪身的温度慢慢融合,都变成了掌心的温度。他握着枪,突然想起日记最后一页——父亲出事前一天写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沾着点鱼蛋粉的油渍:“今天阿坤生日,给他买了个足球,希望他以后不用追着枪跑,能在阳光下踢足球,笑着吃一碗鱼蛋粉。”阿坤抬头望向唐人街的方向,晨雾里隐约传来早市的吆喝声,“鱼蛋粉——热乎的”,仿佛真的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浓郁的牛骨汤底,q弹的鱼蛋,撒着翠绿的葱花,和父亲当年带回来的味道一模一样,混着晨雾和香茅的清新,飘在湄南河的风里。
这时,手机响了,铃声是母亲特意设置的《少年壮志不言愁》——那是父亲当年最喜欢的歌。“阿坤,”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哽咽,却透着轻快,“我今早起来,发现你爹照片旁边那盆绿萝,突然发了新芽,嫩生生的。”她顿了顿,像是在擦眼泪,“你爹托梦给我,说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还说谢谢你,把他的枪拿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翻东西的声音,“我给你寄了点腊肠,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广式甜肠,我晒了整整一个月;还有你爹当年穿的旧警服,我洗干净熨平了,你回来试试,肩宽肯定合身。”阿坤看着手里的枪和钢笔,对着电话轻声说:“妈,我把爹的枪拿回来了。以后,换我守着这河,守着咱们的家。”晨光彻底穿透云层,洒在湄南河上,波光粼粼的像铺了一地碎银,也像父亲当年给她买的那串象牙雕小老虎,闪着暖融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