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署技术科的空调嗡嗡作响,吹出来的凉风裹着陈年灰尘味,却压不住满室的凝重。阿坤将刘兆棠的名单平摊在钢化玻璃桌上,黄铜镇纸死死压住卷边——泛黄道林纸上,每个名字都被红笔圈得刺眼,“李警司”旁批注“维港码头放行,月收毒资五万”,“王总警司”后跟着“瑞银账户受益人,尾号3789”。火叔蹲在电脑前,膝盖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衫,指尖在键盘上敲得翻飞,老旧键盘被按得“咔嗒”作响,屏幕上红绿色的资金流向图跳得刺眼:“坤哥,刘兆棠的钱全走空壳公司——你看这‘泰昌外贸’,李警司外甥在曼谷开的,表面倒腾榴莲,实则每批货柜夹层都藏海洛因,上月刚从金三角运了三百公斤进来。”
阿坤指尖划过“李警司”三字,纸边的毛糙蹭得指腹发痒,恍惚间又摸到了当年射击场的粗沙——这人是他入警时的战术教官,总攥着发烫的空弹壳拍他肩膀:“阿坤有你爹的硬骨头,打枪要稳,心更要稳。”可如今,这“硬骨头”早被金条啃成了软柿子。父亲的钢笔斜插在笔筒里,笔帽“铁柱”二字被阳光晒得发亮,笔身的划痕是他儿时摔的,父亲没骂他,只捡来细砂纸,一点点把毛刺磨平,说“钢笔要爱惜,就像爱惜这身警服”。阿坤喉结滚了滚,父亲日记里的话突然撞进脑子里:“毒枭的枪子能躲,战友背刺的刀,最疼。”
“咚咚咚”,敲门声急得像催命,总警司的秘书推门进来,藏青套裙下摆沾着雨星,手里的文件袋捏得皱成一团:“阿坤警官,张总警司叫你立刻过去,说刘兆棠案要碰细节。”她把文件袋往桌上一放,指甲上的淡粉甲油都褪了色,凑过来压低声音:“办公室里坐着李警司、王总警司,还有警务处的老顾问,气氛僵得能冻住。”阿坤扫见文件袋上“暂予停职通知(草案)”的字样,指节“咔嗒”一捏,钢笔笔帽硌得掌心发疼,连呼吸都沉了半截。
总警司办公室的红木门沉得像灌了铅,阿坤一推,雪茄混着龙井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鼻腔发紧。张铭坐在红木主位上,紫砂茶杯被摩挲得发亮,眉头拧成个川字;旁边沙发上,李警司穿得笔挺,领花却歪了,搪瓷杯盖被转得“咔嗒”响;王总警司敞着西装,真丝衬衫绷着肚子,派头倒足。李警司先起身,脸上堆着假笑,眼角皱纹挤成褶子:“阿坤啊,案子办得漂亮!但刘兆棠牵扯太广,警队刚稳当,这时候捅去廉署,半拉警务处都得震翻。”
“李教官,”阿坤把名单“啪”地拍在茶几上,纸与玻璃撞出脆响,“我爹1998年查他们,被刘兆棠沉尸大海,三个月后浮上来,警徽都泡锈了。”他指尖死死抠着名单边缘,指节泛白,“这钢笔还在我这儿,你让我压案,对得起他坟前的香烛吗?”王总警司猛地拍向沙发扶手,真皮沙发震得嗡嗡响,茶水泼在地毯上:“张铁柱是因公殉职!案子早结了!别拿死人当挡箭牌!”他凑过来,唾沫星子喷在阿坤的战术背心上,“这名单敢露出去,你这身警服,明天就别想穿!”
张铭终于开口,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推到阿坤面前时手都顿了顿:“里面是三个月带薪休假申请,离岛度假村订好了,面朝大海,好好歇歇。”他叹口气,眼神往窗外瞟,声音压得像蚊子叫:“阿坤,我知道你冤,但这些人是港英时期的老人,动他们——比啃毒枭的硬骨头还难。”阿坤没碰那信封,目光扫过墙上“忠诚勇毅”的鎏金匾,阳光照在“忠”字上,刺得他眼疼——这群喊着忠诚的人,手里正攥着战友的血。
走出办公室,走廊的穿堂风一吹,阿坤脑子清醒了大半。苏晴靠在消防栓上,手里的冰美式凝着水珠,滴在战术靴上:“在这儿等你十分钟了,就知道他们要给你使绊子。”她把咖啡塞过去,凉意顺着指尖钻进来,“李伟在廉署招了——李警司每月十五号下午三点,准去元朗‘老友记’茶馆,靠窗第三桌对账。老板是他小舅子,后厨冰柜里藏着黑账本。”阿坤抿了口咖啡,苦涩炸开,突然想起父亲带他去茶餐厅,总把菠萝油的酥皮剥给他,说“先吃苦,甜才更入味”。
“坤哥!抓着实锤了!”雷老虎带着两个兄弟从电梯冲出来,皮鞋踩得地板“咚咚”响,手里的监控硬盘攥得发白,“火叔黑进李警司外甥的公司系统,你看——”他把硬盘往阿坤手里塞,“上周三凌晨两点,李警司亲自去泰国仓库,跟毒枭老大握手合影!录像刻了三份,廉署、证据库、我怀里各一份,掉不了!”雷老虎胡茬都竖起来了,“这老东西还想压?咱们直接甩给警务处长!大不了老子辞了这差事,去码头扛货,也不能让张叔白死!”
阿坤被他的暴脾气逗笑,拍了拍他的肩——这兄弟永远话糙理直,总在他撑不住时递来硬气。他摸出怀里的弹壳哨子,含在唇边吹了声短哨,清脆声响在走廊里荡开——这是水鬼队的老暗号,意思是“同生共死”。火叔抱着笔记本电脑跑出来,眼镜滑到鼻尖,眼睛亮得发光:“坤哥!李警司的私人邮箱破了!加密邮件里全是他和刘兆棠的对话,提了‘98年6月16日,码头货柜清干净’——就是张叔要截的那批货!”
傍晚,阿坤提着“莲香楼”的油纸袋上楼,唐楼楼梯间飘着邻居家的咸鱼香。母亲坐在竹椅上择菜,空心菜被掐得整整齐齐,桌上的白瓷盘里,昨天的菠萝油早凉透了,酥皮软塌塌的。“妈,”阿坤把热乎的菠萝油放在盘边,油纸袋的热气糊了眼镜,“当年爹没买成的,今天我给您带了。”母亲的手突然抖了,指节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泛着粗糙的红,她拿起热菠萝油,指尖反复蹭着油纸袋,眼泪砸在酥皮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爹走的那天早上,出门前还说‘回来给阿坤买菠萝油’,结果——”她哽咽着说不出话,阿坤走过去抱住她,才发现母亲的背比记忆里弯了许多,肩膀薄得硌手。
夜里十点,廉署的搜查令刚从传真机吐出来,油墨味还新鲜。阿坤带队敲李警司家门时,里面传来慌乱的键盘声。破门锤一撞,门“哐当”开了——李警司正趴在电脑前,手指疯狂点“删除”,屏幕上还留着毒枭的消息:“货妥,月底结。”“李警司,涉嫌勾结毒枭,跟我们走一趟。”阿坤亮出手铐,父亲的钢笔在背心内侧硌着胸口,像有股力量推着他。李警司瞬间面如死灰,瘫在电脑椅上,椅子“吱呀”作响,他抓着桌沿的手不停抖:“我对不起张铁柱当年我怕丢差事,帮刘兆棠改了报告”
王总警司却让他扑了空。苏晴趴在对面居民楼楼顶,24的瞄准镜里,王家二楼灯亮着,却始终没人影。“屋里空了。”她的声音透过喉麦传来,手指调着焦距,“阳台门没锁,鞋印还是湿的。”阿坤冲进去,书房桌上放着封墨迹未干的信:“我去泰国找李伟,阿坤你赢了,但警队的水,比你想的深。”火叔立刻黑进机场系统,屏幕上航班信息滚得飞快:“坤哥!他用假护照‘陈建国’上了cx831,飞清迈,还有四十分钟起飞!”阿坤立刻拨了个号,三声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坤,我是你林叔,你爹的老战友,清迈这边都安排好了,他跑不掉。”
凌晨一点,技术科的灯还亮着,桌上的咖啡早凉透了。阿坤把新证据整理成册,封面用父亲的钢笔写着“刘兆棠案补证”,和父亲的日记并排放在一起。火叔端着杯热奶茶进来,杯壁印着“兰芳园”的logo:“坤哥,张总警司打电话来了——他是故意让李、王施压,引他们露马脚。”他把奶茶推过来,“还说警务处成立了专项组,支持我们彻查。”阿坤捧着奶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写作业到深夜,父亲总会端来杯热牛奶,说“爹陪你,再晚都不怕”。
窗外霓虹透过百叶窗,在名单上投下斑驳光影。阿坤拿起父亲的钢笔,在空白处写下:“1998年6月16日张铁柱未竟之事,2023年10月21日,阿坤续。”墨水慢慢晕开,像父亲的目光落在他肩上。他摸了摸胸口的旧警徽,冰凉金属上仿佛还留着父亲的体温——当年父亲没抓完的坏人,没讨回的公道,他都接着。这场跨二十年的仗,从来不是他一个人在打,父亲的信念,兄弟的撑持,都在他身边。
“坤哥!机票搞定了!”雷老虎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两张机票,脸上沾着点油墨,“明早七点飞清迈,我跟你去!”苏晴跟在后面,狙击枪擦得锃亮,枪托缠了新的防滑布:“李伟全招了,王总警司在清迈湄南河旁有个废弃工厂,藏着毒和交易账本。”阿坤站起身,把名单和日记塞进战术包,父亲的钢笔别在胸前,弹壳哨子在掌心发热。他知道,清迈的风里,不仅有要抓的逃犯,更有迟到二十年的正义。
走出警署时,天边已泛鱼肚白,晨雾像纱一样裹着街道。阿坤抬头望天,和父亲失踪那天的清晨一模一样——母亲抱着他在码头等了整夜,说“你爹会回来的”。恍惚间,他看见父亲站在路灯下,藏青警服笔挺,帽檐下的笑容暖得像太阳:“阿坤,好样的,没给爹丢脸。”阿坤握紧拳头,朝机场走去,战术靴踩在石板路上,声响沉得像承诺——清迈的湄南河会记下这场抓捕,香港的海也会听到,正义虽晚,终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