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旅团的“铁壁”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冷酷,缓缓收拢。三路大军如同三台精密的压路机,每日推进区区数里,所过之处,村庄化为焦土,田地被战壕与铁丝网割裂,每一个被占领的村落都迅速被改造成刺猬般的据点。天空中日机盘旋的嗡鸣与远处隐约的炮火轰鸣,成了这片土地上挥之不去的背景音。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杨各庄这座孤岛。
然而,风暴团指挥部里,王雷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冷静地审视着地图上那不断缩小的包围圈,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地名上——黑风峪。
没错,就是那个曾被吉野视为风暴团“撤退路线”,并因此栽了大跟头的黑风峪。只是这一次,王雷的目光并非落在峪口,而是投向了黑风峪深处,那片更加险峻、更加人迹罕至的死亡峡谷地带。
“老马,老赵,你们看这里。”王雷的手指在地图上黑风峪的某个褶皱处轻轻一点,“吉野吃了上次的亏,认定我们绝不敢再打黑风峪的主意,他的主力也都被我们调动到了外围,正忙着‘铁壁合围’。这里,反而成了他视线和心理上的盲区。”
老马凑近看了看,眉头微挑:“你是想……在这里再设一个口袋?”
“不完全是口袋,”王雷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是断头台!吉野不是喜欢稳扎稳打吗?不是把部队铺得很开吗?他的后勤补给线,必然要依赖几条固定的交通线。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从县城通往他前线指挥部和炮兵阵地的这条简易公路。而这条公路,有一段,恰好贴着黑风峪死亡峡谷的边缘穿过!”
赵刚立刻明白了:“釜底抽薪!打他的后勤线?但这风险太大了,一旦被缠住,我们可就……”
“所以,我们不打持久战,也不打占领战。”王雷的眼神锐利起来,“我们打一场极致的伏击歼灭战!集中我们最锋利的刀刃,在最短的时间内,砍断他最脆弱的一根筋!打完就走,绝不停留!让吉野的‘铁壁’还没合拢,就先断粮断弹!”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作战计划,在王雷心中迅速成型。他要利用吉野思维上的盲区和兵力分散的弱点,在黑风峪死亡峡谷,给不可一世的吉野旅团,再来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
“命令!”王雷的声音斩钉截铁,“支队直属特务营、侦察连全部、‘龙焱’小组全部,以及一营、四营抽调所有战斗骨干,组成特遣突击支队,由我亲自指挥!”
这个命令让老马和赵刚都吃了一惊。
“司令员,你要亲自去?太危险了!”老马立刻反对。
“是啊,老林,你是主心骨,杨各庄离不开你!”赵刚也急忙劝阻。
王雷摆了摆手,神色坚定:“正因为此战关键,我必须亲自去!我们要在虎口里拔牙,指挥员稍有犹豫,就可能满盘皆输。杨各庄的防御,有老马你和老赵在,我放心。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依托工事,稳守待援,吸引住吉野的注意力!在我们得手之前,哪怕鬼子炮火再猛,也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看到王雷决心已定,老马和赵刚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凝重地点头:“你放心,杨各庄在,我们在!”
接下来的两天,风暴团再次展现了其卓越的组织能力和纪律性。表面上,杨各庄依旧在紧张地备战,加固工事,疏散群众,一切如常。暗地里,一支近八百人的精锐部队,在王雷的亲自调配下,如同溪流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从各驻地和隐蔽通道向黑风峪死亡峡谷区域集结。
这次行军,比上一次“暴风”火箭炮的转移更加隐秘和艰难。死亡峡谷名不虚传,两侧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崖壁,怪石嶙峋,谷底乱石堆积,只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野兽小径蜿蜒其中。战士们背负着沉重的武器弹药,在侦察兵开辟的道路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爬、潜行。为了防止暴露,所有反光的物品都被遮盖,水壶和饭盒用布包紧,就连咳嗽都必须死死捂住嘴巴。夜晚是唯一的掩护,借着微弱的星光和侦察兵留下的荧光标记,这支沉默的利刃,一点点刺向预定的伏击位置。
王雷和战士们一起,徒步行进在队伍中。他拒绝了任何特殊照顾,和普通战士一样,背负着步枪和行囊,在崎岖的山谷中艰难跋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战士们最大的鼓舞。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艰难行军,特遣突击支队终于在天亮前,全部进入了死亡峡谷预定的伏击阵地。这是一段呈“之”字形的公路拐弯处,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另一侧则是陡峭的、长满灌木和乱石的山坡。公路在这里被迫收紧,是理想的伏击地点。
战士们顾不上休息,立刻投入到紧张的阵地构筑中。没有大型工具,就用工兵锹、刺刀,甚至用手刨,在乱石和灌木丛中挖掘散兵坑和机枪掩体。所有的工事都进行了精心的伪装,撒上原有的枯叶和浮土,确保从公路上看去,与周围环境毫无二致。火力点被布置在视野开阔又极其隐蔽的位置,特别是几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和缴获的歪把子轻机枪,构成了交叉火力网,牢牢锁死了那段致命的弯道。
王雷带着几个营连长,亲自巡视每一处阵地,检查伪装,调整射击角度。
“这里的石头再挪一挪,缝隙用草堵上。”
“机枪阵地再往后缩半米,避开正面可能的直射火力。”
“爆破组,炸药包埋设点再确认一遍,起爆线路一定要隐藏好!”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直指关键。战士们看着司令员和他们一样满身尘土,甚至手臂都被岩石划破,却依旧精力充沛、指挥若定,心中的紧张和疲惫都被一股更强大的信念所取代。
“龙焱”小组和侦察连的战士们,则如同幽灵般散了出去,潜伏在峡谷的两端入口和制高点上,负责警戒和传递信号。他们配备了支队最好的望远镜和少量安装了简易消音器的步枪,任务是确保在日军运输队进入伏击圈前,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当一切准备就绪,天色已经大亮。但浓密的晨雾笼罩着峡谷,加上两侧高山的遮蔽,谷底的光线依旧昏暗。战士们静静地趴在冰冷的掩体里,身上覆盖着伪装,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紧紧盯着下方那片寂静的公路。山谷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从崖壁缝隙中滴落的水珠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杨各庄方向的沉闷炮声。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一种大战前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沉寂。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就像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这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王雷趴在一个视野极佳的岩石后面,举起望远镜,最后一遍扫视着伏击圈。公路,弯道,悬崖,还有身边战士们那一张张虽然年轻却写满坚毅和仇恨的脸庞。他缓缓放下望远镜,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对着身旁的通讯员,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全体保持静默,等待信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