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阳把今晚第三十四单确认送达的截图上传进骑手群,顺手发了个红包,配文:兄弟们收工,雨夜注意安全。群里瞬间蹦出一串“谢谢朝阳哥”“哥又破纪录”的表情包,像烟花在屏幕里炸开。他刚想锁屏,微信最顶端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林笙:在吗?
那两个字像两枚小石子,扑通一声砸进他刚平静下来的心湖。他盯着头像看了三秒——一张胶片质感的侧脸,阳光从睫毛缝隙漏下来,和十年前初中教室窗边的角度一模一样。手指先于大脑点开了对话框,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已经乱了节奏。
李朝阳:在。你怎么……突然找我?
林笙:热搜上那个人,是你吧?哥裸捐八千万
他没立刻回复,只是把电动车推到路边,一脚支地,让路灯从侧面照进来,像给接下来的对话打上一层柔光滤镜。雨后的风带着土腥味,他却闻到了十五岁夏天操场上刚剪过的青草味——那是林笙头发上的味道,他偷偷确认过。
李朝阳:是我,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就被推到浪尖了。
林笙:我关注你很久了,只是没敢打扰。你演讲的视频,我看了四遍。
一句话,让他的心脏像被细线轻轻提了一下,悬空,又缓缓放下。关注很久?四遍?他盯着屏幕,喉结滚动,仿佛吞下了一口带着甜味的碳酸饮科,气泡在胸腔里噼啪作响。
林笙:方便语音吗?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下意识整理头盔,把汗湿的刘海往后一撸,按下语音邀请。嘟声只响半秒就被接起,听筒里先传来一点电流的轻响,接着是呼吸,再接着是软软的笑:“李朝阳,真的是你啊。”
那声音像把旧磁带倒带,哗啦一下拖回十三年前。教室吊扇吱呀吱呀转,林笙坐在他右前方两排,马尾随着写字动作轻轻摇晃。他那时每天最期待的是发作业本,因为轮到他时,可以光明正大走到她桌前,近距离看她鼻尖上细小的汗珠。十三年过去,她的尾音里仍带着一点少女的上扬,像雨后屋檐将落未落的水滴。
李朝阳清了清嗓子,笑:“是我,没变声,也没长个。”
林笙轻笑,声音低下去:“我长个了,一米六八,还学会化妆了。”
一句平常的话,却让他眼眶发热。他想说“我早就知道你长高了”,又咽回去——那是他偷偷翻遍她微博、小红书、抖音后得出的结论,说出来难免显得猥琐。于是他只问:“你在哪?回南城了吗?”
“嗯,昨天刚回。我妈身体不好,我辞职回来照顾她。”她顿了顿,像是怕气氛沉下去,又补一句,“顺便也想见见你,如果你方便。”
心脏再次悬空。李朝阳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霓虹——这座城市刚被暴雨洗过,路面映出斑斓的光,像一条巨大的万花筒。他忽然觉得自己正站在筒中央,只要往前迈一步,就能看见十三年来所有颜色一起炸开。
李朝阳:方便。明天我休息,请你喝咖啡?
林笙:好。就去初中后巷那家‘光合作用’吧,还在开。
那家店他当然知道,当年一块五一杯的柠檬水,他攒了一周零花钱才请得起她。如今店装修成了网红风,价格翻了三倍,他却能毫不犹豫包下全场。这个对比让他弯了下嘴角,像自嘲,又像解嘲。
两人约好下午三点。挂断语音,他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头盔内衬黏在额头上,像一层撕不下来的旧时光。他骑车回滇池边的家,一路上风呼啸而过,却盖不过胸腔里的鼓声。车进院子,赵管家迎上来,接过头盔,笑得意味深长:“李先生心情不错。”他嗯了一声,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豆豆蹲在玄关等他,尾巴绕住脚踝,他弯腰把猫抱起,像抱一个软暖的秘密,低声道:“哥明天约会,给点面子,别掉毛。”猫眨了下琥珀色的眼,像在笑他傻。
洗过澡,他站在步入式衣柜前发呆。两排西装衬衫整齐列队,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他伸手又缩回,最终扯了套最简单的白t牛仔——林笙记忆里的李朝阳,就是白t牛仔。出门前,他又折返,从抽屉里取出那只旧电子表,二十块,塑料表带已经发黄,却走得分秒不差。他把它戴在腕上,像给过去的自己别了一枚勋章。
夜里,他竟罕见地失眠。大床柔软得像云,他却不断下坠,坠入一条漫长的时光隧道:2008年冬天,他偷偷把热水袋塞进林笙抽屉;2009年春天,她感冒,他冒雨去买板蓝根,回来时她已请假回家;2010年中考,她考进市重点,他去了职高,两人从此失联……隧道尽头,一束光打下来,是今日微信界面,林笙说“我想见见你”。他在黑暗中睁开眼,听见自己心跳砰砰,像远处传来的鼓,又像凌晨四点送外卖时敲在空楼道里的指节。
第二天中午,他提前一小时到达“光合作用”。店主是个文艺青年,听他说要包场,先是震惊,后又兴奋:“哥,你是那个朝阳哥吧?我懂,我懂!全场我请!”李朝阳哭笑不得,只好点了双人套餐,付了三倍价钱,要求店主放轻音乐,音量调到“能听到心跳”。他选了她当年最爱的靠窗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切出明暗相间的格子,像旧电影胶片。
两点五十五,林笙出现。她穿一件薄荷绿连衣裙,头发比学生时代长了,微卷,垂到锁骨,走路带起的风里有淡淡橙花香。李朝阳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疼得吸气,却顾不上揉,只咧嘴笑:“嗨。”她也笑,眼睛弯成月牙:“嗨。”一瞬间,十三年被折叠成一张纸,轻轻撕掉,露出里面崭新的颜色。
两人坐下,沉默却不觉尴尬。她先开口:“你瘦了,也黑了。”他挠挠头:“天天晒太阳,美白都来不及。”她被他逗笑,低头搅动吸管,柠檬汁在玻璃杯里转起小漩涡。她忽然抬眼:“其实,我昨天撒谎了。”李朝阳心一提:“嗯?”
“我回来不只是照顾我妈,也……想见你。”她声音轻,却像石子落水,溅起涟漪,“这些年,我谈过恋爱,也分过手,可总会想起你。想起你发作业本时故意把我那本放最上面;想起运动会,你跑一千五百米,冲线时朝我这边挥手;想起毕业那天,你把校服外套塞给我,说‘帮我签个名’,结果你一个字没写,只画了个笑脸。”
李朝阳耳根烧起来,那些他自己都快忘记的细节,她却保存得完好。他舔了舔嘴唇,嗓音发哑:“我……也记得。你写字总喜欢在句号后面画小太阳;你喝柠檬水会眯一下眼;你自行车后座永远绑着一只蓝色帆布袋,上面印着‘good day’。”
两人相视而笑,像两个孩子找到彼此藏起来的宝藏。阳光在桌面移动,一格一格,像时光本身在播放旧胶片。店主很识趣,关掉背景音乐,只剩窗外鸟鸣和吸管偶尔碰撞杯壁的轻响。
林笙忽然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指尖微凉:“朝阳,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热搜、冻结、调查……所有眼睛都盯着你。但我想说,别怕,你已经很了不起。不是因为你中了奖,而是因为你把奖捐了。你让所有人看到,小人物也有不跪的脊梁。”
李朝阳眼眶发热,反手包住她的手指,像包住一只受惊的鸟,轻轻收紧:“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勇敢。我怕得要死,怕父亲没药吃,怕兄弟们被连累,怕……怕你看到我这么狼狈。”
林笙摇头,发丝拂过他的手背,痒得像十五岁的夏天:“狼狈算什么?我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有钱没钱,有名没名,你都是那个跑一千五百米冲线时,朝我挥手的少年。”
一句话,像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胸腔里那扇锈迹斑斑的门。门里十三岁的自己跳出来,穿着不合身的校服,站在终点线,满脸汗水,却笑得比阳光还亮。李朝阳深吸一口气,像把十三年的空气一起吸进肺里,然后缓缓吐出:“林笙,我……可以追你吗?不是少年那种追,是男人追女人,认真、负责、一辈子的那种。”
林笙的眼睛瞬间湿润,却弯成最好看的月牙:“你傻不傻?我回来,就是等你来追啊。”
阳光恰在此刻穿过百叶窗,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给旧胶片打上新的高光。窗外,一只麻雀落在招牌上,叽叽喳喳,像在宣布:放映结束,新的故事开机。
李朝阳忽然觉得,那串被冻结的八个零,那堆仍未解开谜团的黑幕,那场不知何时降临的风暴,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找回了那条曾被命运剪断的线,而线的那头,站着十三年来从未走远的女孩。他握紧她的手,像握紧一个新的锚点,这一次,他不会再松手。
店主躲在吧台后,手机镜头悄悄对准窗侧——快门声被绿植遮挡,像细雨落在铁皮上,轻得只剩电流。李朝阳察觉,却没制止,此刻他只想让时间停在两人交叠的指尖。林笙先抽回手,低头喝柠檬水,耳尖泛红,像被夕阳烫过。她抬眼,声音轻却认真:“朝阳,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是说……风暴。”
李朝阳用拇指蹭了蹭玻璃杯壁的水珠,像在擦掉多余的犹豫,“证据已经递交给经侦,香港那笔流水也在备份里。我现在要做的,是把自己当饵,让幕后的人先动。”他说得平静,像在陈述别人的剧本,可眼底有火,烧得瞳孔发亮。林笙点头,没有劝“小心点”,只从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a4纸,推到他面前——是市立肿瘤医院靶向药试验招募公告,“我妈的主治医生负责这个项目,我替你爸报了名,明天初筛。伯父的药,先有个兜底。”
李朝阳怔住,胸口像被温水漫过,酸涩却暖。他想说谢谢,却发现任何语言都太轻,只能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掌心贴掌心,把温度递过去。林笙笑了笑,眼角弯出细小的纹路,“别谢我,我只是把你看过的那本书最后一页撕下来,还给你。”他恍然——初中时他借给她《追风筝的人》,书末他用铅笔写过:为你,千千万万遍。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离开咖啡馆,天色已暗,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不肯相交的平行线,终于在某一点重叠。李朝阳推车,林笙走在内侧,人行道窄,她的肩膀偶尔碰到他的手臂,像无意的电流。快到停车场时,她忽然停下,从包里拿出一只旧信封,递给他,“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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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车票——2009年市郊马拉松观摩券,票价一块。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如果终点有你,我就不怕远。字迹褪色,却仍清晰。李朝阳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半晌才笑:“原来你早就留好后路。”林笙耸耸肩,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那时太小,不敢给你,现在刚刚好。”
他深吸一口气,把车票小心放进钱包夹层,贴近那张“lee zhao”的伪工牌,像把两段时空叠在一起。抬眼时,他目光柔软却坚定,“等我处理完这一切,我们再去跑一次,不用观摩券,一起跑。”林笙点头,伸出小指,像孩子般认真,“拉钩。”他勾住她的小指,拇指相印,夜风吹来,把两人的温度悄悄交换。
分别前,林笙突然踮起脚,在他嘴角轻轻碰了一下,像柠檬片落在温水里,转瞬即逝,却酸甜蔓延。她转身跑进雨幕,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背影很快融进夜色。李朝阳站在原地,手指碰了碰嘴角,心跳声大得盖过远处车流。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幸运”砸中,只是这一次,不是八个零,而是一个愿意在风暴中心拥抱他的女孩。
回到滇池别墅,雨停了,湖面浮着一层雾气,像有人撒了一把碎银。父亲坐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见他进门,笑得意味深长:“小姑娘送的药,我收下了,明早去筛查。”李朝阳一愣,随即明白林笙已提前致电老人。父亲拍拍他肩,声音低却有力:“别怕拖累谁,咱家男人,担得起,也配得上。”豆豆跳上茶几,用尾巴扫过遥控器,画面切换到天气预报,女主播温柔播报:明日晴,适宜出行。李朝阳抬头看天,乌云正在散去,月光漏下来,像给湖面铺了一条银色的路。
他走进书房,打开程序员留下的加密电脑,插入u盘,跳出一个新文件夹——“林笙备份”。里面是今日咖啡馆的监控片段、店主偷拍的照片、以及一张被剪辑好的短视频:两人对视而笑,阳光落在桌面,像旧电影柔光滤镜。视频末尾,林笙的声音被单独提取:我回来,就是等你来追啊。程序员附留言:素材已脱敏,可备用公关,也可留作婚礼vcr。李朝阳笑骂一句“多管闲事”,却把视频复制进隐藏分区,像把一颗糖藏进铁盒。
凌晨两点,他洗完澡,穿着旧t恤躺在露台躺椅,湖面偶尔传来鱼跃声,像有人在黑暗里鼓掌。手机震动,是林笙——
“到家了,雨停得刚刚好。明天筛查,我陪伯父去,你安心睡。”
他盯着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字虽短,却像给风暴按下暂停键。月光落在腕上,二十块的电子表滴答前行,秒针每走一步,都把“未来”两个字刻得更深。他合上眼,脑海里却亮起一条跑道——终点线鲜红,林笙站在阳光里,朝他挥手。他深吸一口气,像听到发令枪响,脚步不由自主向前——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