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天工坊第一批学徒选拔的日子。
徐梓安特意将地单击在了陵州城外的“演武场”——这里原本是北凉军操练的地方,今日却摆上了十张书案,每张案上都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套木匠工具。
场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有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有北凉官员的家眷,更多的则是带着孩子来应选的父母。
“听说大世子亲自选拔学徒?”
“可不是嘛。天工坊月钱五两,包吃包住,还教读书识字,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可我听说要求很高,不是谁都能进……”
议论声中,徐梓安的肩舆到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素白锦衣,外罩白狐裘,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不错。李义山陪在一旁,鲁大年则躬敬地跟在后面。
“参见大世子!”众人纷纷行礼。
“免礼。”徐梓安抬手,声音虽轻,却清淅地传遍全场,“今日选拔天工坊学徒,规矩很简单:十道题,答对六道以上者入选。”
鲁大年上前,朗声道:“第一题,看图识物!”
他展开一幅画,上面画着十种常见的工具:锤子、锯子、刨子、凿子、尺子……
“请在一炷香内,写出这些工具的名称和用途!”
场上的十个孩子——年龄都在七八岁之间——赶紧埋头写起来。
徐梓安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孩子。他们大多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手上带着老茧,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只有一个例外——坐在第三张书案前的男孩,穿着绸缎衣服,皮肤白淅,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一炷香很快燃尽。
鲁大年收上答卷,粗略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大部分孩子只认出了五六样,有的甚至只写出三四样。
“世子,这……”鲁大年有些为难。
徐梓安接过答卷,一份份看过去。
前两份很普通,第五份却让他眼睛一亮——十样工具全认出来了,而且用途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标注了使用时的注意事项。
他看向那个孩子——第五张书案,一个瘦小的男孩,穿着打补丁的灰布衣,手指上满是伤疤,眼神却很亮。
“你叫什么名字?”徐梓安问。
“回、回世子,小的叫周小山。”男孩紧张得结巴。
“多大了?”
“八岁。”
“家里做什么的?”
“爹是木匠,娘早死了。”周小山低下头,“爹去年病死了,小的……小的在棺材铺当学徒。”
徐梓安点点头,继续看下一份。
第六份答卷也很出色,虽然只认出了八样,但每样的用途都写得很详细,还画了简单的结构图。
这个孩子就是那个富家子弟。
“你呢?”徐梓安问。
“学生赵明诚,见过世子。”男孩起身行礼,举止得体,“家父是陵州通判赵文远。”
徐梓安挑了挑眉。赵文远是离阳朝廷派来的官员,表面上忠于北凉,实则……
“你为何想来天工坊?”徐梓安问。
赵明诚坦然道:“学生自幼喜欢机关之术,读过《墨子》《考工记》,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想学些真本事。”
“你父亲同意?”
“家父说,只要世子不嫌弃,学生愿为北凉效力。”
话说得漂亮,但徐梓安听出了言外之意——赵文远这是在示好,或者说,是在试探。
“好。”徐梓安没有深究,“坐下吧,继续第二题。”
第二题是算术,十道简单的加减乘除。
第三题是画图,要求临摹一幅简单的机械图。
第四题是动手,用提供的木块制作一个榫卯结构。
十道题考下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有些孩子满头大汗,有些则轻松自如。
最终结果出来:周小山答对九题,赵明诚答对八题,另外还有三个孩子答对七题,两个答对六题,还有三个答对五题。
正好十个。
“通过者留下,其他人可以回去了。”徐梓安宣布,“通过者每人赏银十两,作为安家费。明日辰时,到天工坊报到。”
落选的孩子和家长们失望离去,入选的则喜出望外。
周小山握着那锭银子,手都在抖——十两,够他活一年了。
“周小山。”徐梓安唤道。
“在!”周小山连忙上前。
“从今天起,你就是天工坊学徒班的首席。”徐梓安看着他,“月钱加倍,十两。但责任也重,要负责管理其他学徒,协助鲁师傅。”
周小山愣住了,随即“噗通”跪下:“谢、谢世子!小的……小的一定好好干!”
“起来吧。”徐梓安又看向赵明诚,“你读过书,算术好,负责帐目和文书。月钱也是十两。”
赵明诚躬身:“学生领命。”
其他学徒也各有安排。
徐梓安看着这十个孩子,缓缓道:“你们记住,进了天工坊,就是北凉的人。这里不看出身,不看背景,只看本事。谁有真才实学,谁就能出头。但有一条——”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背叛者,死。”
十个孩子浑身一颤。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徐梓安点头,“鲁师傅,带他们去安顿吧。”
鲁大年领着孩子们离开后,李义山走上前:“世子,那个赵明诚……”
“我知道。”徐梓安淡淡道,“赵文远的儿子,离阳的钉子。但他也是真喜欢机关术,而且有天赋。”
“那为何还要收他?”
“因为有用。”徐梓安看向远方,“天工坊需要各种人才,赵明诚是其中之一。而且,有他在,他父亲才会安心,才会觉得北凉对他没有防备。”
李义山明白了:“世子是想……将计就计?”
“恩。”徐梓安点头,“有些消息,我们需要让离阳知道。有些消息,我们不想让离阳知道。赵明诚,就是一个很好的传声筒。”
“可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风险可控。”徐梓安咳嗽了几声,李义山连忙递上温水。
喝了口水,徐梓安继续道:“天工坊真正内核的技术,不会让学徒接触。赵明诚能看到的,都是我想让他看到的。而且……”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也许有一天,他会真正选择北凉呢?”
李义山若有所思。
确实,赵明诚才八岁,正是塑造三观的年纪。如果他亲眼看到北凉的好,亲身参与北凉的建设,未必不会真心归顺。
“世子深谋远虑。”李义山叹服。
徐梓安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他还有一层考虑没说出来——原着中,赵明诚这个人物虽然笔墨不多,但曾提到他后来成了离阳的工部侍郎,主持过几次大型工程,能力不俗。
这样的人,如果能早早收服,将来就是一大助力。
哪怕收服不了,也能通过他传递假情报,扰乱离阳的判断。
怎么算都不亏。
“走吧,回府。”徐梓安有些累了,“明天还要去烟雨楼看看。”
肩舆抬起,缓缓离开演武场。
场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赵文远默默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
他确实想通过儿子刺探天工坊的情报,但看到儿子刚才答题时那专注兴奋的样子,他又有些尤豫。
那孩子,是真的喜欢那些东西。
“老爷,”身边的管家小声问,“要不要让人暗中盯着少爷?”
赵文远沉默良久,摇头:“不用。让他好好学吧。北凉……或许比离阳更适合他。”
说完,他转身离去。
管家愣住了。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人知道。
但有些种子,一旦种下,终有一天会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