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年节刚过,北凉王府后山的一片荒地上,迎来了第一批工匠。
徐梓安坐在特制的肩舆上,被四名侍卫抬着,巡视这片他选定的“天工坊”基地。李义山陪在一旁,手里拿着徐梓安绘制的规划图。
“世子,这片地足有三百亩,会不会太大了?”李义山看着眼前荒芜的山坡,有些疑虑。
“不大。”徐梓安摇头,“天工坊将来要做的事很多:机关研发、器械制造、农具改良、火药试验……每一样都需要独立的工坊和试验场。三百亩,只是起步。”
他指着规划图上的局域划分:
“这一片,建冶炼工坊,需要靠近水源,方便引水鼓风。”
“这一片,建木工坊,需要干燥通风,木材不易变形。”
“这一片,建火药试验场,必须远离其他建筑,周围挖深沟防火。”
“还有这里,要建学堂和宿舍。工匠们需要学习新知识,也需要安身之所。”
李义山一边听,一边在图上标注。越听,他越心惊。
这规划得太详尽了,简直不象一个六岁孩子能想出来的。每一处工坊的位置、功能、安全措施,都考虑得面面俱到。
“世子,”李义山忍不住问,“这些……你从哪学来的?”
徐梓安沉默片刻,轻声道:“书上看的,自己想的。”
这当然是假话。
前世他参观过不少现代化工厂和研发基地,也研究过古代手工业的布局。这些知识,在这个时代是超前的,但不能说。
“世子大才。”李义山叹服。
巡视完基地,徐梓安召见了工匠首领——一个叫鲁大年的中年汉子,是北凉境内最有名的木匠兼铁匠,祖传的手艺。
鲁大年是个实在人,见到徐梓安就要跪拜,被侍卫扶住了。
“鲁师傅不必多礼。”徐梓安让侍卫搬来椅子,“请坐,我有事相商。”
鲁大年战战兢兢地坐下,不敢抬头看这位传说中的“神童”世子。
“鲁师傅,天工坊的建造,我想交给你负责。”徐梓安开门见山,“工期三个月,预算五万两银子。能做到吗?”
鲁大年吓了一跳:“三、三个月?三百亩地,这么多任务坊……”
“人手我会给你配齐。”徐梓安道,“王府亲卫营调五百士卒给你当劳力,陵州所有工匠任你挑选。材料直接从王府库房调拨,不够的去市面上买,银子管够。”
鲁大年还是尤豫:“可是……”
“鲁师傅,”徐梓安看着他,“我知道你有顾虑。怕做不好,怕担责任,怕丢了祖传的名声。”
鲁大年点头。
“但我告诉你,天工坊要做的事,是造福北凉,乃至造福天下的大事。”徐梓安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你参与其中,将来史书上,会留下你鲁大年的名字。你的子孙后代,会以你为荣。”
鲁大年浑身一震。
史书留名?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世子……当真?”
“当真。”徐梓安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这是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改良曲辕犁。”
鲁大年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圆了。
图纸上画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犁具。与现在北凉普遍使用的直辕犁不同,这种犁的辕是弯曲的,犁铲的角度也更合理。旁边还有详细的尺寸标注和使用说明。
“这、这是……”鲁大年声音发颤。
“曲辕犁。”徐梓安解释,“比直辕犁省力三成,深耕效果好,转弯灵活,适合北凉的山地地形。你照图打造十具,找老农试用,根据反馈改进。成功后,在北凉全境推广。”
鲁大年激动得手都在抖:“世子,这犁……是您设计的?”
“借鉴古书,稍作改良。”徐梓安淡淡道,“鲁师傅,这只是一个开始。天工坊将来要改良的农具还有很多:播种机、收割机、水车、风车……每一样,都能让百姓少流汗,多收粮。”
鲁大年“噗通”一声跪下:“世子!小人愿为世子效死!这天工坊,小人一定给您建好!三个月,不,两个月!两个月就能完工!”
徐梓安笑了:“起来吧。我不要你效死,我要你好好活着,做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鲁大年爬起来,眼框发红:“世子放心!小人这就去召集人手,明天就开工!”
看着鲁大年匆匆离去的背影,李义山感慨道:“世子驭人之术,已臻化境。”
“不是驭人,是交心。”徐梓安轻声道,“工匠和农夫,是这个世界的基石。他们可能不识字,不懂大道理,但他们知道谁对他们好。你给他们尊重,给他们希望,他们就会用尽全力回报你。”
李义山深深看了徐梓安一眼。
这种话,不象一个六岁孩子能说出来的。
倒象一个……看透了世情的老者。
“世子,接下来做什么?”李义山问。
“两件事。”徐梓安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招募学徒。按我之前说的,找十个七八岁的孩子,要聪明,要踏实。我带他们。”
“第二呢?”
“第二,”徐梓安看向远方,“建烟雨楼。”
李义山一愣:“烟雨楼?那是……”
“青楼。”徐梓安坦然道,“但不是普通的青楼。我要建的,是一个集情报收集、消息传递、资金筹集于一体的特殊机构。”
李义山脸色变了:“世子,这……这有损您的名声。”
“名声?”徐梓安笑了,“先生,您觉得,是我的名声重要,还是北凉的安危重要?”
“可是……”
“离阳朝廷在各地都有眼线,北莽也有细作渗透。”徐梓安缓缓道,“我们北凉,不能只靠军队,还要有自己的情报网。而青楼,是最好的情报来源地——达官显贵,江湖豪客,三教九流,都会在那里放松警剔,吐露真言。”
李义山沉默了。
他知道徐梓安说得对。但让一个六岁的孩子,而且是北凉世子,去经营青楼……这传出去,徐骁的脸往哪搁?
“父王那边,我去说。”徐梓安看出了李义山的顾虑,“烟雨楼明面上的老板,不会是我。我会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比如……裴南苇。”
“裴南苇?”李义山又是一愣,“她不是靖安王的侄女吗?怎么会……”
“她不是。”徐梓安淡淡道,“她的真实身份,是西楚亡国时的官宦之女,家破人亡后流落江湖。我让人查过,她聪慧机敏,善于周旋,而且对离阳朝廷有深仇大恨。这样的人,用得好,是一把利剑。”
李义山看着徐梓安,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这孩子……到底查了多少事?掌握了多少秘密?
“世子,这些事,王爷知道吗?”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徐梓安坦然,“父王是光明磊落的英雄,有些阴暗的事,不适合他做。所以……我来做。”
他看向李义山,眼神清澈:“先生,乱世之中,既要有人站在明处,高举义旗;也要有人隐于暗处,斩断荆棘。父王是前者,我是后者。您……愿意帮我吗?”
李义山久久无言。
他看着这个坐在肩舆上、苍白病弱的孩子,看着他眼中那股超越年龄的坚定和智慧,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抱负。
那时他也想改变这个世界,但蹉跎半生,发现自己能做的有限。
而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跟随这个孩子,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臣,”李义山深深一躬,“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徐梓安笑了。
那笑容纯粹而温暖,象个真正的六岁孩子。
“谢谢先生。”
肩舆抬起,缓缓离开后山。
徐梓安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荒地。三个月后,这里将崛起一片工坊。一年后,这里将产出改良的农具、先进的器械、甚至……超越时代的武器。
而烟雨楼,将是他的另一只眼睛,另一只手。
明与暗,光与影。
他要用这病弱之躯,为北凉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雪又开始下了。
但春天,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