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阳王朝太安城,钦天监。
白发监正陈望之猛然推倒面前的星盘,紫檀木制的精巧仪器碎裂一地,一百零八枚铜钱无序散落。他跟跄后退,撞翻了烛台,烛火燎着了官袍下摆竟浑然不觉。
“监正大人!”副监急忙扑灭火焰。
老人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夜空北方。子时三刻,紫微星旁骤然迸出一颗赤色异星,其光灼灼如血,侵凌主位。更诡异的是,异星并非静止,而是缓缓移动,最终悬停于像征兵戈的破军星侧。
“荧惑守心……不,不对。”监正声音嘶哑,“这是……王气暗生,将星移位。北凉分野,有变量!”
他颤斗着提笔,在明黄奏折上写下:“夜观天象,北有赤星凌主,其势汹汹。臣疑北凉徐骁,恐生不臣之心,或其子嗣有潜龙之姿……”
写到此处,监正停笔。烛火噼啪,映着他苍老面上深深的恐惧。
同一时刻,北凉王府,梧桐苑。
惨叫声已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徐骁在产房外来回踱步,铁甲摩擦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这位马踏六国、杀人百万的人屠,此刻脸色惨白,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每一次妻子的痛呼都象刀子剜在他心上。
“王爷,您坐会儿……”老仆徐忠颤声劝道。
“滚开!”徐骁低吼,眼中布满血丝。
他是天下第一藩王,拥兵三十万,离阳皇室也要让他三分。可此刻,他只是一个恐惧失去妻子的丈夫。
稳婆不断进出,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
“王妃是双生子!”房内传来惊呼,“第一个孩子出来了……天哪,他怎么不哭?”
徐骁心头一紧,就要推门闯入。
“王爷不可!”剑婢青霜拦在门前,“产房血腥,冲撞不得!”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啼哭响起——不是大哭,而是小猫般的呜咽。紧接着是第二声,洪亮得多。
“生了!生了!两位公子!”稳婆喜极而泣的声音传来。
徐骁再也忍不住,撞开门冲了进去。
血腥味扑面而来。吴素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汗水浸透,却还强撑着露出微笑。她身侧,两个襁保并排而放。
左边的婴儿格外瘦小,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他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眼睛——那是一双过于清明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沉淀着不属于婴儿的沧桑与困惑。
右边的婴儿则健壮得多,正哇哇大哭,声音洪亮。
“素儿……”徐骁跪在床边,握住妻子的手,虎目含泪。
“骁哥,你看我们的孩儿……”吴素声音虚弱,目光落在左边的婴儿身上时,闪过一丝忧虑,“老大他……不哭不闹,脉象也弱得很。”
徐骁小心翼翼抱起长子。那孩子轻得吓人,在他粗粝的手掌中,象一片羽毛。
四目相对。
徐骁浑身一震。他杀人无数,见过太多眼睛——恐惧的、仇恨的、绝望的。可这双婴儿的眼睛,却是平静的、审视的,甚至带着一丝……自嘲?
“这孩子……”徐骁喃喃。
怀中的婴儿忽然动了动,伸出幼小的手掌,轻轻握住了父亲的一根手指。那力道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却让徐骁心头一酸。
“李义山呢?叫他来看!”徐骁吼道。
门外,一袭青衫早已候着。毒士李义山缓步走入,先向王妃行礼,这才接过婴儿。
他的手很稳,动作轻柔。三指搭在婴儿腕上,闭目诊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产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声,以及次子逐渐微弱的哭声。
良久,李义山睁眼,神色复杂。
“如何?”徐骁急问。
“大公子先天心脉残缺,气血两虚。”李义山缓缓道,“此乃胎中带来的弱症,非药石可医。依脉象看……恐怕……”
“恐怕什么?!”徐骁目眦欲裂。
“恐怕……寿不过二十五。”
吴素“啊”了一声,晕厥过去。
“素儿!”徐骁急忙扶住妻子,又看向怀中长子。那婴儿依旧安静,仿佛听懂了自己的命运,只是嘴角微微向下,竟露出一丝苦笑。
李义山盯着婴儿的眼睛,忽然低声道:“但此子心智……近乎妖异。王爷请看他的眼神——这不是婴儿该有的眼神。”
徐骁仔细看去。是啊,这眼神太清醒了,清醒得令人心悸。
“老夫一生观人无数,从未见过这般情形。”李义山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困惑,“若天假其年,此子或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只可惜……天妒英才。”
徐骁抱紧了长子,仿佛想用自己魁悟的身躯,护住这脆弱的生命。
“我徐骁的儿子,不必成就惊天动地的事业!”他咬牙道,声音在产房中回荡,“老大便叫‘梓安’罢,愿他一世平安。”
“那二公子呢?”徐忠小心翼翼问。
徐骁看向次子,那孩子已经停止哭泣,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张望。
“次子……便叫‘凤年’。望他如凤凰涅盘,年年平安。”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长子若真的活不过二十五,次子就必须扛起北凉的重担。
襁保中,徐梓安——或者说,占据了这个婴儿身体的徐安——闭上了眼睛。
他记得自己最后的意识,是二十一世纪某军事学院的实验室爆炸。再睁眼,就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而且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北凉王徐骁。王妃吴素。毒士李义山。
这些名字……不正是他熬夜追完的那本《雪中悍刀行》吗?
他成了原着中从未存在的,北凉王的长子。而且,是个注定短命的病秧子。
“呵……”他在心中苦笑,“穿越就穿越吧,好歹是个王府公子。可这身体……真是开局地狱难度啊。”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孱弱。每一次呼吸都费劲,心跳微弱得象随时会停止。四肢软绵绵的,连动一下手指都要耗尽力气。
寿不过二十五?
也好。在这个乱世,活得太久未必是福气。只是……既然来了,总要留下些什么。
窗外,北凉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