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著沙土打在脸上，我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著细碎的尘粒。石懿的话像钉子一样楔进脑子里，带着冰冷的重量。凶手就在聚落里，就在那些我白天见过的人当中。
我低头看着席子上老陈那张灰败的脸，喉咙有些发紧。这不是卷宗上几行冰冷的文字，这是一条命，被夺走，然后像垃圾一样丢在废料堆旁。
“我们得离开这里。”石懿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已经开始收拾勘察用的布巾和手套，动作利落，“尸体被发现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凶手如果警觉，可能会过来查看情况。”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我们迅速清理了现场，将席子重新盖好，尽量恢复原状，然后沿着来时的路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区域。回到我们临时藏身的岩石后，阳光已经爬得更高，空气里的热度开始升腾。
石懿靠坐在岩石阴影里，从背包里掏出水壶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我。我没客气，接过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头的燥意。
“说吧。”他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把你脑子里那团线，试着理一理。”
我深吸一口气，在脑子里把这两天收集到的碎片重新排列。失窃的药品和电子元件，混乱矛盾的证词，被破坏的现场，还有老陈鞋底那层特殊的防潮粉，以及他干净的口腔鼻腔。
“时间线。”我开口，声音因为思考而有些低沉，“失窃案发生在深夜到黎明前，具体时间因为证词矛盾无法精确。但过程可以推测：凶手是内部人员，熟悉仓库结构和守卫巡逻规律，利用某种方式进入仓库，盗取物资。”
石懿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继续。
“物资体积不小，凶手不可能当场全部带走。他需要先藏匿，再分批转移。藏匿点可能在仓库内部某个隐蔽角落，或者就在仓库附近，他熟悉且能随时取用的地方。”我顿了顿，“第二天，老陈出现了。他可能因为工作安排比如被指派清理仓库周边，或者只是偶然路过接近了仓库。他的鞋底沾上了仓库里特有的那种白色防潮粉，这说明他确实进入了粉尘区域，或者踩到了被带出来的粉尘。”
“然后呢？”石懿问。
“然后，他可能看到了什么。”我语速加快，“也许是藏匿的物资露出了马脚，也许是撞见了凶手正在搬运，也许只是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总之，他起了疑心，或者至少，他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时候，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凶手发现了老陈的异常，或者单纯觉得老陈是个隐患。”石懿接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对。于是凶手尾随老陈，或者用某种借口将他引到了僻静处远离仓库粉尘区的地方。在那里，凶手袭击了老陈，用绳索或类似工具勒晕了他。”我回忆著老陈脖颈上那道不明显的淤痕，“然后，凶手将昏迷的老陈搬运到西侧废料堆，从高处推下，伪造坠亡。为了混淆可能的调查，他故意将尸体附近撒上从仓库带出的防潮粉，制造老陈是在仓库附近失足坠落的假象。”
我说完了，岩石下的阴影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聚落隐约传来的嘈杂声。石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凶手需要满足的条件。”他开口，声音不高，“一，能接触仓库，熟悉内部环境和物资存放情况，知道那里有防潮粉。二，有能力和机会在案发后处理赃物，无论是藏匿还是转移。暁说s 冕废岳独三，与老陈有交集，或者有能力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将老陈引至僻静处。四，心理素质足够硬，能杀人，还能冷静地伪造现场。”
我点头，这些条件像筛子一样，能把聚落里大部分人筛掉。
“还有第五点。”石懿补充道，目光锐利起来，“案发后，凶手的表现。真正心虚的人，可能会躲起来，也可能会异常积极地‘协助调查’，试图引导视线。”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我记忆里的某个锁扣。刘婶提起过，仓库看守里有个叫“疤脸张”的小头目，和老陈有过争执。而我在聚落里打听时，也零星听到有人抱怨，说失窃案后疤脸张跳得最凶，一口咬定是外来流民团伙干的，带着人四处搜查，搞得鸡飞狗跳。
反向引导视线。
“疤脸张。”我说出这个名字，声音在安静的岩石后显得格外清晰，“仓库看守的小头目，和老陈有过冲突。案发后他异常积极，目标明确指向外部。他有条件接触仓库，熟悉环境。他有许可权在仓库附近活动，处理赃物有机会。他和老陈认识，有理由接触。他的‘积极’，正好符合试图控制调查方向的心理。”
石懿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聚落的方向，那里一片混乱的屋顶在阳光下泛著污浊的光。
“推理成立。”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听不出褒贬，“但还差最后一步。”
“证据。”我明白他的意思。鞋底粉尘、时间线、动机、反常行为，这些都是指向性的线索，可以拼凑出合理的画像，但还不是能钉死凶手的铁证。我们需要找到赃物，或者凶手无法辩驳的物证。
“最后一次实地勘查。”石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目标，仓库外围，尤其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废弃的管道、坑洞。凶手如果藏匿了赃物，在风声紧的时候可能会转移，或者因为匆忙留下痕迹。你去。”
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明确的指令，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记住，你的推理如果正确，凶手现在很可能已经绷紧了神经。任何靠近仓库区域的陌生面孔，都可能引起他的注意。”他顿了顿，“这不是训练场。保持警惕。”
我点点头，将水壶还给他，检查了一下袖口的匕首。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没有太多恐惧，更多是一种接近目标的专注和紧绷。真相的轮廓已经浮现，现在需要的是最后一块拼图。
我再次走向聚落，这次目标明确。午后时分，聚落里的活动比清晨更杂乱一些，一些人在阴凉处打盹，另一些人则在忙碌。我避开主干道，沿着棚屋之间更狭窄、更肮脏的小径绕向仓库区。
仓库是几间相对完好的旧时代平房改造的，外墙刷著斑驳的石灰，门口有两个无精打采的守卫靠着墙打哈欠。我没有靠近正门，而是从侧面一片堆满废弃建材和垃圾的空地绕了过去。这里更僻静，地面坑洼不平，长著半人高的枯黄杂草。
我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东西的角落：倒塌的砖堆后面，半埋的破木箱里，生锈的铁皮桶内都没有发现。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味。
我继续向后绕，仓库后墙外是一条干涸的排水沟，沟里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和建筑废料，几乎被填平。沟边杂草丛生，几乎没人会来这里。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排水沟靠近仓库墙角的一处，那里的杂草有被压倒的痕迹，不是自然枯萎，而是像被重物拖拽过。我蹲下身，拨开枯草。
泥土上有几道新鲜的拖痕，痕迹边缘还沾著一些白色的粉末，和仓库里的防潮粉很像。拖痕延伸向排水沟深处一堆破麻袋和碎木板下面。
我的心跳快了一拍。我小心地靠近那堆杂物，屏住呼吸，轻轻挪开最上面几个破麻袋。
下面压着半截相对完整的麻袋，灰扑扑的，但一角印着模糊的、第七号聚落的标记一个圆圈里写着“7”。麻袋口被粗糙地扎着，里面鼓鼓囊囊。
我没有立刻打开。我仔细看了看麻袋周围，拖痕到这里就消失了。麻袋表面和旁边的碎木板上，也沾著些许白色粉末。
这就是藏匿点。或者至少，是曾经藏匿过赃物的地方。凶手可能已经转移了大部分东西，但这半截遗落的、印有聚落标记的麻袋，以及周围新鲜的拖痕和防潮粉，构成了一个清晰的连接点连接着仓库、失窃物资、以及这个隐蔽的角落。
我迅速用布片垫着手，捡起那半截麻袋，塞进随身携带的另一个空布袋里。然后快速清理了一下自己留下的痕迹，将挪开的破麻袋大致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迅速离开了排水沟区域。走出那片空地时，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仓库侧面的一个破窗户后面，似乎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很快又缩回了阴影里。
可能是错觉。也可能不是。
我没有停留，加快脚步，朝着聚落外石懿等待的方向走去。手里布袋的重量很轻，但我知道，里面装着的，可能就是压垮凶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阳光刺眼，聚落的喧嚣被抛在身后。逻辑的锁链已经收紧，目标明确。接下来，就是如何在阳光下，让真相无所遁形。
而那个可能躲在窗后窥视的影子，让我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凶手，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