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谷内，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茫然的宁静。
污秽的血色妖氛彻底消散，露出久违的、虽然依旧显得苍白却真实无比的天光，如同久病初愈者脸上浮现的第一丝血色。由无数骸骨铺就的大地，在灵明（或者说，平衡之灵）最后的力量作用下，化作了黝黑肥沃的土壤，一些嫩绿的、蕴含着微弱灵气的草芽正顽强地从土壤中钻出，给这片死地带来了第一缕生机。
那些被净化了邪气、瘫倒在地的无数妖物，此刻大多依旧虚弱地趴伏着，眼神茫然地望着天空，望着周围陌生的、不再充满杀戮与疯狂的环境。一些灵智稍高的妖物，眼中则流露出混杂着恐惧、困惑与一丝微弱希冀的复杂情绪。它们不再受红毛恶念的控制，但漫长岁月被奴役的创伤，以及新生纪元陌生的法则，都让它们无所适从。
牛魔王拄着混铁棍，环顾四周这恍如隔世的变化，巨大的牛眼中充满了震撼与一丝不真实感。那险些倾覆三界的恐怖大敌，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他看向不远处僵立如同石雕的孙悟空，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能感受到孙悟空身上那股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恸，那不仅仅是因为失去战友，更像是失去了某种重要的寄托。
猪八戒则守在气息平稳、依旧昏迷的沙僧身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笨拙地试图用袖子去擦沙僧脸上沾染的尘土。缩小版的穷奇安静地趴在一边，兽瞳中的凶戾也淡去了不少，它看了看孙悟空，又看了看这片新生的土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意味不明的呜咽。
风，从峡谷外吹来，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轻轻拂过孙悟空染血的金色绒毛，拂过他依旧保持着微伸、却空空如也的手掌。
那滴金色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只在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片新生的天地格格不入，又仿佛成了这片天地间最沉重的一道剪影。火眼金睛中不再有往日睥睨天下的神采，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倒映着天空，倒映着大地，却再也倒映不出那个会蹭着他下巴、会指着风里味道、会脆生生喊他“大圣”的小小身影。
灵明最后那纯净的笑容，那句轻如羽毛的“大圣……再见……”，如同最锋利的针，一遍遍刺穿着他的神魂。
以身合道，化归平衡。
他得到了答案，却失去了那个会趴在他肩头打瞌睡的小家伙。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孙悟空那僵硬的身躯，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只一直伸出的手，握成了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被净化后的、苍白的天空，金睛之中，那空洞的深处，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光芒，如同灰烬中重新燃起的火星，开始闪烁。
灵明没有死。
它化作了这天地间的“平衡”，无处不在。
它就在这风中，在这新生的草芽里，在这茫然妖物的呼吸间，在这片被拯救的天地法则运转之中。
它只是……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抱在怀里、需要他保护的“灵明”了。
守护它用自身换来的这片新生天地，或许，就是它留给他的……最后的嘱托。
也是他，唯一还能为它做的事情。
孙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不再有污秽与死寂，只有新生与希望的味道，却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苦涩。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牛魔王、猪八戒、昏迷的沙僧，以及这片开始焕发生机的万妖谷。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重新凝聚起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牛，八戒，收拾一下，带上沙师弟，我们离开这里。”
牛魔王和猪八戒闻言，都是一震，看向孙悟空。他们能感觉到，那个熟悉的、顶天立地的齐天大圣，正在从那无边的悲痛中，一点点地挣扎出来。
“孙猴子，你……”牛魔王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灵明做到了它该做的。”孙悟空打断了牛魔王的话，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深沉的重量，“现在，该轮到俺们了。”
他看向峡谷之外，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经历了归零与重置、正在缓慢复苏的整个三界。
“三界新生，秩序初定，但暗流未必平息。混沌恶念虽除，其残留的影响，归零带来的因果混乱，以及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都需要有人去理清，去守护。”
他顿了顿，继续道：“沙师弟需要静养恢复，八戒，你先带他回高老庄，好生照料，也顺便……看看高小姐。”
猪八戒闻言，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大师兄放心，俺晓得了。”
孙悟空又看向牛魔王：“老牛，你随俺一起，先游历这新生的人间，看看这归零之后的三界，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也顺便……打听打听师父和金蝉子的下落。”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仿佛已经将那巨大的悲痛深深埋藏，化作了前行的动力。
牛魔王重重一拍胸脯：“没问题！俺老牛就跟着你，看看这新世道！”
计议已定，不再耽搁。猪八戒小心翼翼地背起依旧昏迷的沙僧，对着孙悟空和牛魔王点了点头，驾起一阵不算熟练的妖风，摇摇晃晃地朝着高老庄的方向飞去。
孙悟空则与牛魔王、穷奇一起，再次看了一眼这片开始焕发生机的万妖谷，然后毅然转身，驾起云头，朝着南赡部洲的方向而去。
云头之上，风声猎猎。
牛魔王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孙悟空，忍不住开口道：“孙猴子，你真没事？”
孙悟空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苍茫的大地，半晌，才缓缓道：
“天地为棺，平衡为椁。它未曾远去，俺又何来悲伤？”
他的声音很轻，消散在风里，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直面未来的决绝。
牛魔王似懂非懂，但看着孙悟空那重新挺直的脊梁，终究没有再问。
云层之下，山河掠过。
新生纪元的三界，在经历了一场近乎毁灭的劫难后，终于掀开了崭新的一页。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虽然故人或许已非故人，虽然那以身合道的微小身影再也无法归来，但希望的火种，已然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悄然点燃。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