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魂谷。
名副其实。
踏入谷口的一瞬间，孙悟空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灵识，耳边充斥着无数混乱的、充满痛苦与暴虐意味的低语嘶嚎，仿佛有万千怨魂被永久禁锢于此，永世不得超生。
空气中的灵气已不再是滋养万物之源，而是变得粘稠、污浊，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四周嶙峋的怪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红色，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丝丝缕缕的黑红色煞气正从中不断渗出，汇入谷地中央那场正在肆虐的能量风暴。
“吼——！！！”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风暴中心传来，比之前更加暴戾，更加绝望。声浪裹挟着实质般的煞气冲击而来，吹得孙悟空鬓毛向后飞扬，虎皮裙猎猎作响。
牛魔王庞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挡在更前方，混铁棍深深插入地面，周身妖力勃发，形成一道暗红色的光罩，勉强抵御着煞气的侵蚀。他回头，看到孙悟空肩头那只小兽竟然也跟了进来，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惊疑：“孙猴子！你怎么把这小祖宗带进来了？这里煞气蚀魂，它……”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那只被他视为“小祖宗”、“累赘”的小兽灵明，此刻正稳稳站在孙悟空的肩头。它那双纯净的眼眸不再是懵懂好奇，而是锐利地盯视着风暴中心，眉心那道淡金色的印记，正散发出如同旭日初升般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这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净化之力。那些试图靠近、侵蚀他们的黑红色煞气，在接触到这金光的边缘时，竟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阳，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迅速消融、退散，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片奇异的“净土”。
“它……它不怕煞气？”牛魔王目瞪口呆。
孙悟空没有回答，他的火眼金睛穿透层层阻隔，看清了风暴中心的景象。
那是一头体型大如小山的巨兽，形似猛虎，背生一双残破的肉翼，周身覆盖着黑红交错的鳞甲，正是上古凶兽——穷奇！但此刻的它，早已没了上古凶兽的威严，只剩下彻底的疯狂。它双眼赤红如血，完全被漆黑的混乱意志占据，利爪每一次挥击，都在布满灵纹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沟壑，獠巨口疯狂啃噬着地面下隐隐流动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灵脉根须！每啃噬一口，灵脉便暗淡一分，而它身上的煞气便浓郁一分，痛苦与疯狂也更胜一分。
“寂灭残魂已经彻底污染了它的核心，它在通过吞噬灵脉来壮大那股邪恶力量，同时也承受着本源被撕裂的痛苦。”孙悟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他能感觉到，这穷奇的力量在煞气的加持下，正在不断攀升，几乎要达到一个临界点。
“俺去打断它！不能再让它啃了！”牛魔王怒吼一声，提起混铁棍就要冲上去。
“老牛，别急！”孙悟空一把按住他粗壮的手臂，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肩头的灵明，“再看看。”
灵明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鼻翼不断翕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那复杂而污浊的气息。它眼中的锐利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悲悯所取代，小爪子无意识地抓紧了孙悟空肩头的绒毛。
“大圣……”它的声音带着空灵的颤音，直接传入孙悟空心间，“它在哭……哭得好伤心……那些黑色的、坏坏的东西，像虫子一样，在吃它的心……它不想这样的……它很疼……”
孙悟空心中震动。他能看到穷奇的疯狂，感受到那滔天的煞气，却无法像灵明这样，直接感知到那被污染灵魂深处的绝望与痛苦。这就是源初之灵“平衡之力”的雏形吗？不仅仅是力量的对抗，更是对生命本质的洞察与共鸣。
“灵明，”孙悟空将它从肩头托下，捧在掌心，与自己平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能感觉到它的痛苦，那你能不能……帮它？像老猴王希望的那样，去‘平衡’？”
灵明歪着头，金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思考的光芒。它看了看孙悟空，又看了看远处那在风暴中痛苦挣扎的庞大身影，眉心的印记光芒流转，似乎在沟通着某种冥冥中的法则。
“我……我想试试。”它的小脑袋点了点，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又有着一丝本能的使命感，“老猴王说，要平衡……不能让坏东西把它吃掉，也不能让它把这里都弄坏掉……”
它从孙悟空掌心轻盈地跳下，落在那被煞气浸染得发黑的地面上。小小的白色身影，在那接天连地的黑红色风暴映衬下，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粒微尘。
“灵明！回来！那畜生已经疯了！”牛魔王急得大吼，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么个小不点能对付得了那头失控的上古凶兽。
孙悟空却对他摇了摇头，金箍棒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手中，浑身肌肉紧绷，法力暗涌，如同蓄势待发的雷霆，死死锁定着远处的穷奇。他相信老猴王的判断，更相信灵明身上那源自本源的奇特力量，但他也必须做好万一的准备。
灵明没有回头，它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煞气风暴。
它走得很慢，但每一步落下，它眉心的金色光芒便向外扩张一圈。那光芒温暖、柔和，并不具备攻击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与“净化”的意味。光芒所及之处，狂暴翻腾的煞气如同被驯服的野马，渐渐平息下来；被腐蚀的地面，那令人作呕的黑红色竟然微微淡化，隐约露出底下岩石原本的色泽。
它就像一颗投入污浊泥潭的净水明珠，所过之处，污秽退散，生机隐现。
裂谷深处的穷奇，显然感受到了这截然不同的、让它体内那股混乱邪恶力量极度不适的气息。它猛地停止了对灵脉的啃噬，巨大的头颅扭转过来，那双被漆黑完全占据的兽瞳，死死锁定了正在靠近的灵明。
“吼——！”
这一次的咆哮，不再是单纯的痛苦与疯狂，更夹杂着被挑衅、被威胁的暴怒！它感受到了天敌般的气息！
穷奇双翼猛地一振，庞大的身躯竟异常灵活地腾空而起，周身缠绕的浓郁煞气如同给它披上了一件黑红色的毁灭铠甲。它不再理会地脉，而是将所有的疯狂与杀意，都倾泻向了那个渺小的、散发着让它憎恶气息的白色光点！
如同一颗从地狱射出的流星，穷奇裹挟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朝着灵明当头扑下！那巨大的阴影，瞬间将灵明完全笼罩，血盆巨口中滴落的涎水都带着腐蚀性的黑气！
“小心！”牛魔王惊得魂飞魄散，几乎要不顾一切冲上去。
孙悟空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握棒的手青筋暴起，脚下地面寸寸龟裂！就在他即将化作金光冲出的一刹那——
灵明停下了脚步。
它仰起头，望着那遮天蔽日般扑来的毁灭巨兽，眼中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它眉心那旋转的金色旋涡骤然停止了转动，然后，猛地向内一缩，仿佛将所有的光芒都吸纳了进去，瞬间变得黯淡。
下一刻！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金光，如同超新星爆发，从它眉心那小小的印记中，轰然绽放！
不再是柔和的光晕，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某种至高法则波动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光柱并不粗大，却带着一种贯穿虚空、定鼎乾坤的无上意志！
光柱与扑下的穷奇，悍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四溢的冲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足以撞碎山岳的恐怖冲击力，在接触到金色光柱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穷奇那庞大的身躯，就这般被硬生生定在了半空之中，维持着扑击的姿势，动弹不得！
它周身缠绕的黑红色煞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仿佛活物般的尖啸，疯狂地扭动、挣扎，却在金光的照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蒸发！
“呜……嗷……”穷奇发出了痛苦的哀鸣，这声音不再是疯狂的咆哮，而是充满了挣扎与某种……逐渐恢复清明的痛苦。它那双完全漆黑的兽瞳中，浓郁的黑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池，剧烈地翻涌起来，时而漆黑如故，时而竟能挣扎着透出一丝属于它本性的、凶戾却不再混乱的血色光芒！
两种力量在它体内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寂灭残魂的邪恶意志在疯狂反扑，而穷奇自身被压制许久的凶兽本源，则在金色光芒的引导与庇护下，开始艰难地苏醒、抗争。
灵明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紧闭着双眼，眉心处的金光稳定输出，但那光芒的源头，它自身，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细密的汗珠从它绒毛间渗出，将它小小的身体打湿。维持这种高强度的“净化”与“平衡”，对初觉醒的它而言，负担极重。
“它在……帮那穷奇……逼出体内的邪魂？”牛魔王看得瞠目结舌，眼前这一幕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以力破巧，斩妖除魔他见得多了，但这种温和却霸道，直指本源，净化灵魂的手段，闻所未闻！
孙悟空紧握的金箍棒微微放松了一丝，但眼神依旧凝重。他能感觉到，灵明成功了，但也到了极限。而那寂灭残魂，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
就在穷奇眼中清明之色即将占据上风的那一刻，异变突起！
那穷奇体内被逼到绝境的寂灭残魂，感受到了自身即将被彻底净化湮灭的危机，发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反扑！
“嗤——！”
一股比之前精纯十倍、凝练百倍、充满了最恶毒诅咒与毁灭意志的漆黑能量，猛地从穷奇的心口位置爆发出来！这股能量不再分散，而是凝聚成一道纤细却无比危险的黑色射线，如同地狱毒蛇吐出的信子，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穿透了外围的金光，直射灵明眉心的本源印记！
这一击，蕴含了寂灭残魂最后的精华，其目标并非杀伤，而是要污染、同化灵明那纯净的平衡本源！
“孽障！敢尔！”
孙悟空早已蓄势待发，见状怒喝一声，身形如电，金箍棒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金色霹雳，后发先至，狠狠砸向那道黑色射线！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或者说，有一种本能，比他的反应更迅捷！
就在黑色射线及体的前一瞬，灵明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那双金色的眼瞳中，不再有悲悯，不再有迷茫，只剩下一种俯瞰万物、执掌平衡的绝对冷静与威严！
它没有躲闪，也没有防御。
它张开了小嘴，发出了一声清越悠长、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第一缕规则之音的鸣唱！
“吒——！”
伴随着这声并非凡俗之音的鸣唱，它眉心的印记光芒再变！不再是璀璨的金色，而是化作了一个混沌色的、缓缓旋转的旋涡。旋涡不大，却仿佛连接着宇宙的起点与终点，蕴含着生灭与轮回的至理。
那道凝聚了寂灭残魂最后力量的黑色射线，一头就扎进了这混沌旋涡之中。
没有爆炸，没有抵抗。
如同水滴汇入大海，雪花落入洪炉。
那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射线，在触及混沌旋涡的瞬间，其结构便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瓦解、剥离、还原，最终，竟化作了最原始、最本源的混沌之气，被那旋涡一丝不剩地彻底吸收、吞噬！
与此同时，失去了最后支撑的寂灭残魂，在穷奇体内发出了无声的哀嚎，彻底烟消云散。
更多的、温和而充满生机的金色光芒，如同母亲的怀抱，将脱力的穷奇彻底包裹。
穷奇发出了最后一声低沉的、充满了无尽疲惫与解脱意味的呜咽，眼中血色褪去，虽然依旧凶戾，却恢复了清明与理智。它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力量，轰然坠地，匍匐在灵明面前，巨大的头颅低垂，发出顺从的、如同幼兽般的喘息，再无半点敌意。
金光缓缓收敛。
灵明小小的身体晃了晃，脚步虚浮，差点软倒在地。
孙悟空瞬间出现在它身边，大手一抄，将它稳稳抱回怀里。入手处，是一片冰凉和被汗水浸透的湿漉。小家伙显然透支过度，连抬起爪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虚弱地蹭了蹭他的手掌，金色的大眼睛半眯着，里面却满是完成使命后的安心与满足。
“大圣……”它的声音细若蚊蚋，“它不哭了……那些坏东西……没了……”
“嗯，俺知道。”孙悟空心疼地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将一股精纯温和的法力度了过去，帮它稳住有些涣散的元气，“你做得很好，比俺想的还要好。”
就在这时，空中光影汇聚，那棵巨大桂树的虚影再次浮现。老猴王由花瓣组成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慰与愈发深沉的凝重。
“孩子，你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老猴王的声音直接在孙悟空和灵明心间响起，“你已初步掌握了平衡之力的运用，净化了这缕强大的寂灭分魂。但是，切莫松懈，这仅仅是开始。”
他的虚影转向孙悟空，语气肃穆：“寂灭之主真正的核心残魂，其强大与狡诈，远超此地这缕千万倍。它才是混沌海动乱的源头，是一切归墟的执念所在。”
孙悟空抬头，目光如炬，穿透层层虚空，望向昆仑墟那最深、最黑暗的方向：“它，究竟藏在何处？”
桂树虚影摇曳，无数花瓣飘飞，共同指向了一个连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都难以彻底看透的、被永恒混沌雾霭笼罩的禁忌区域。老猴王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沉重，一字一句道：
“混沌池。”
“昆仑墟真正的心脏，亦是当年源初之灵，以自身大半本源为代价，最终封印寂灭本体的地方。”
“无数岁月流逝，封印早已在寂灭本体的侵蚀下松动、衰减。那缕最核心、最强大的残魂，就潜藏在混沌池的最深处，如同最耐心的毒蛇，汲取着池中混乱的本源之力，等待着彻底破封、重归混沌的那一刻。”
“留给三界的时间，不多了。”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