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空，其光妖异，泼洒而下，竟将巍巍五行山染得如同巨兽凝血，触目惊心。那自地底传来的“咚……咚……”声，已不再是沉闷心跳，而是化作了实质般的音波，一圈圈震荡开来，敲击着山岩，也敲击着在场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深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弥漫着一股硫磺混合着万年腐坏的腥臭气息，吸入口鼻，竟引得法力运转都迟滞了几分。
八戒额头冷汗涔涔，那九齿钉耙往日里舞动生风，此刻却觉得重逾万钧。他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猴……猴哥！这玩意儿还没出来，光喘气就这般架势！俺老猪瞧着……瞧着像是盘古老爷当年没拉干净的宿便成了精，忒煞气！要不……咱们暂避锋芒，去西天请如来……呃……”他话说出口才想起，灵山已陷，如来早殒。
沙僧面容如铁，一双虎目死死盯着那道不断扩张、喷涌着不祥黑气的裂缝。他将降妖宝杖重重顿入地面，杖身泛起厚重的土黄色光晕，如同大地脉络般向下延伸，试图稳固周遭地气，同时将背上的阿福护得更紧。“大圣，”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此獠乃先天恶念所化，其力源自混沌，非同小可。恐非硬撼之时，需得寻其根源，或觅克制之法宝！”他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恐惧震颤，那是一种源自世界本源的惊悸。
阿福趴在沙僧宽厚的背上，小脸煞白，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他怀中的归源石滚烫得吓人，若非有一层微光自主护着，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肉。石头“嗡嗡”震鸣，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遇到天敌般的剧烈预警，与地底那恐怖心跳形成令人极度不适的共鸣。他恍惚间，仿佛“看”到山体之下，一双巨大无比、冰冷彻骨、充斥着最原始暴虐与毁灭欲望的血色眼眸，正缓缓睁开，漠然地“瞥”了外界一眼。就这一眼，几乎冻僵他的魂魄。
孙悟空屹立于前方一块崩裂的巨岩之上，血月之光为他金色的毛发镀上一层燃烧般的赤边。猩红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狂舞，如同翻腾的血浪。他微微佝偻着腰，并非畏惧，而是像一张拉满的强弓，蓄势待发。那双火眼金睛灼灼生辉，金光吞吐不定，并非简单观望，而是在极力穿透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混沌怨气，剖析着那正在苏醒存在的本质。
听到八戒沙僧的话，他猛地一甩头，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利齿，那笑容混合着狂傲、战意以及一丝被彻底勾起兴味的疯狂。
“克制？法宝？”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锐利，“俺老孙被这破山压了五百年，啃铁丸，饮铜汁，悟出的最大道理，就是这世间万千道理，都大不过俺手中这根铁棒！一力降十会，管它什么先天后天，盘古污秽还是混沌遗毒，打碎了，捶烂了，自然就清净了！”
话音未落，他眼中金光爆射，手中如意金箍棒迎风一晃，碗口粗细，暗合天地韵律。他并未直接砸向裂缝，而是将棒身高高举起，旋即以开天辟地之势，猛地向身前地面一顿！
“咚——！！！”
一声远比地底心跳更霸道、更刚烈、更充满不屈意志的巨响悍然爆发！金箍棒底端迸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晕，那并非单纯的法力，而是凝聚了孙悟空桀骜意志与不灭斗战的纯阳至刚之气！
光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化作一道实质般的金色波纹，沿着山体表面急速扩散！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因血月照耀和怨气侵蚀而明灭不定、濒临崩溃的佛门封印符文，受这至刚至阳的气息一激，竟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迸发出刺目的璀璨佛光！
“唵、嘛、呢、叭、咪、吽……”
无数微弱的梵唱虚影凭空响起，道道金色“卍”字佛印浮现在山岩表面，勉强将那喷涌欲出的混沌怨气又暂时压回去了数尺！
这一下，如同沸油泼入了冰水！
地底那沉闷的心跳声，戛然而止。
那山体之下的存在，似乎被这熟悉又讨厌的、带着镇压意味的佛门力量，以及那更加令它憎恶的、充满挑衅意味的纯阳斗战之气彻底激怒了。那短暂的死寂，并非退缩，而是暴风雨前极致的压抑，是毁灭风暴凝聚的前奏。
八戒和沙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下一刻——
“嗷吼！！！！！！”
一声根本无法用世间任何言语形容的恐怖咆哮，猛地从地底最深处炸开！不再是透过山体的闷响，而是直接撕裂大地，震碎云霄的狂怒尖啸！
声浪肉眼可见！空气被扭曲成层层叠叠的透明波纹，海啸般向四面八方狂涌！五行山如同狂风巨浪中的小舟，疯狂剧震！无数万钧重的山岩再也无法保持稳定，轰隆隆地脱离山体，翻滚着、碰撞着、崩碎着砸落深涧，激起漫天烟尘。整个大地都在哀鸣、撕裂！
那道原本就已不小的裂缝，被一股无可形容的蛮荒巨力猛地向外撕扯！
“嗤啦——！！！”
令人牙酸的巨响中，裂缝瞬间扩张了数倍！边缘的岩石如同脆弱的纸张般被轻易撕碎，露出下面深不见底、蠕动着的、最纯粹的黑暗！
粘稠如墨汁、却又闪烁着无数怨毒邪光的混沌怨气，如同压抑了万古的灭世火山，轰然喷发！粗大的怨气柱冲天而起，悍然撞击在那轮高悬的血月之上，竟将那妖异的月光都侵染得更加深邃、更加污浊！仿佛天穹都被这道怨气柱捅出了一个窟窿！
在这喷发的怨气核心，一个无比庞大、模糊的轮廓正疯狂地挣扎、膨胀！那轮廓似猿非猿，蕴藏着最原始的暴力与疯狂，每一次扭动都引动得地动山摇，法则哀鸣！
恐怖的威压如同亿万钧海水，瞬间充斥了每一寸空间！那不是法力的压迫，而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是蝼蚁面对洪荒巨兽时的本能恐惧，是低维存在面对高维存在的天然战栗！这股威压甚至开始扭曲光线，吞噬声音，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噗——！”八戒首当其冲，他只觉胸口如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气血逆涌，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壮硕的身躯蹬蹬蹬连退十数步，每一步都在岩石上踩出深坑，脸上尽是骇然与难以置信。他这天蓬元帅的水神之体，竟连一丝余波都承受得如此艰难！
沙僧发出一声闷雷般的低吼，双脚如同生根般死死钉入大地，周身土黄色光晕暴涨到极致，仿佛与脚下山川连为一体。降妖宝杖嗡嗡悲鸣，杖头月牙锋刃上迸发出刺眼寒芒，拼命抵抗着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压力。但他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虬结，嘴角一丝鲜血缓缓溢出，显然也已到了极限。他背后的阿福，若非有归源石自发形成的微弱白光护罩以及沙僧全力庇护，恐怕早已被这股威压碾碎神魂。
唯有孙悟空！
他依旧如一根定海神针，牢牢钉在那块巨岩之上！狂暴的威压如同实质的狂风，将他金色的毛发吹得根根向后倒竖，猩红披风猎猎作响，几乎要撕裂开来！但他腰杆挺得笔直，如同不屈的山岳，脚下岩石寸寸龟裂，他却纹丝不动！那双火眼金睛中的金色火焰，非但没有被压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金芒喷薄而出！
“对！就是这样！出来！”他非但没有被这毁天灭地的气势所慑，反而放声狂笑，笑声穿金裂石，竟暂时压过了地动山摇的轰鸣，冲天的战意如同狼烟，直上九霄，“藏着掖着算什么本事！让俺老孙看看，盘古老爷都不要的破烂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够不够俺老孙打上三天三夜！”
他的狂笑与挑衅，如同最后的催化剂。
那喷涌的怨气猛地向内一缩，旋即以更加爆烈的态势轰然扩散！
那模糊的轮廓在怨气中急速凝实、显现！
最先探出的，是一只爪子！
一只庞大到超越常人想象极限的巨爪！缓缓地、却又带着无可阻挡的、碾碎一切的绝对力量，从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中探了出来！
覆盖在巨爪之上的，并非简单的皮毛或岩石。那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封印岁月中，凝结了无数怨毒、绝望、诅咒以及破碎佛门符文所形成的暗红色血痂、狰狞的怨气结晶，以及无数扭曲面孔的虚影！这些覆盖物让巨爪看起来更像是一件来自九幽最底层的残酷刑具！
然而，在这些令人作呕的覆盖物之下，隐约可见其本体——暗红发亮，如同在地狱熔岩中浸泡了万载，每一根毛发都粗如巨蟒，疯狂地蠕动、滋长着，散发着令人癫狂的暴虐气息！仅仅是窥见一斑，就足以让心智不坚者彻底疯狂！
巨爪五指如擎天柱石，弯曲、狰狞，指尖探出的指甲漆黑如最深的深渊，闪烁着冰冷彻骨、撕裂一切法则秩序的寒芒！
仅仅是探出一爪，其散发出的纯粹毁灭气息，就几乎凝固了方圆百里的空间，时光仿佛都变得缓慢，万物凋零，生机断绝！
那巨爪五指猛地收拢，攥紧！周遭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般的“咔嚓”声！
然后，它高高扬起，遮蔽了小半片血月天空，携带着碾碎星辰、破灭世界的狂暴力量，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拍击在裂缝边缘的山体之上！
“轰——！！！！！！！”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炸开！
亿万吨山岩，在那巨爪之下，并非崩碎，而是……湮灭！
如同热刀切入牛油，又如同巨锤砸碎琉璃！小半座五行山，那曾经承载着如来佛祖无上法力、镇压了齐天大圣五百年的神山，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瞬间分崩离析，化为最细微的粉尘！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爪印深坑，取代了原本的山体！
冲击波呈完美的环形悍然扩散，裹挟着碎石、粉尘以及浓郁的混沌怨气，如同海啸般吞噬四周的一切！八戒和沙僧狂吼着运起全部法力抵挡，仍被这股冲击波推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向后倒飞出去，狼狈不堪。
烟尘混合着怨气冲天而起，形成一朵巨大无比的、污浊的蘑菇云。
而在那弥天尘埃与汹涌怨气的核心，一对巨大无比、猩红如血月的眼眸，缓缓自裂缝深处的绝对黑暗中亮起。那眼眸中没有任何情感，只有最原始、最冰冷、最疯狂的暴怒与对一切存在的——毁灭欲望！
红毛巨猿之爪，已撕天而出！
其躯，即将降临世间！
孙悟空乱发飞舞，立于漫天烟尘与毁灭风暴之中，手中金箍棒直指那对血月巨瞳，他的笑声压过了一切轰鸣，震动四野：
“来得好！吃俺老孙一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