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位诏书的公布,成为了压垮太子势力的最后一根稻草。
京营内部本就并非铁板一块,许多中下层将领和士兵在得知太子“弑君篡位”的真相后,纷纷倒戈。禁军统领在确认诏书真实性(由几位幸存的老臣辨认笔迹和印玺)后,也终于下定决心,下令打开宫门,迎接“奉诏”的王瑾和三皇子人马。
太子朱谨坤困守乾清宫,负隅顽抗,但大势已去。在镇北将军萧克敌派出的先锋骑兵抵达京城外围,并明确表态支持三皇子的消息传来后,太子残存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宫内战斗后,太子被生擒,其核心党羽如冯奎等人,或被杀,或被捕。
数日后,在先帝灵前,三皇子朱谨瑄在王瑾、杨溥等文武重臣的拥立下,正式登基,改元“景和”,史称景和帝。
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论功行赏,稳定朝局。
首功之臣,无疑是在这场政变中力挽狂澜的王瑾。若非他冒险入宫取得诏书,并当众宣读,调动各方力量,粉碎太子阴谋,江山易主恐在旦夕之间。
金銮殿上,新帝当众宣布: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于社稷危难之际,忠勇无双,护持神器,功在千秋!特加封为‘顾命大臣’,总领内廷事务,赐丹书铁券,望卿辅佐朕躬,共安天下!”
顾命大臣!总领内廷!丹书铁券!
这份封赏,可谓尊荣已极!顾命大臣意味着托孤重臣,地位超然;总领内廷则确认了他宦官体系第一人的无上权柄;丹书铁券更是免死金牌,象征着帝王绝对的信任!
“臣,谢主隆恩!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王瑾跪拜谢恩,声音平静。此刻,他站在权力的最巅峰,接受着百官或敬畏、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心中却无太多波澜。这一路的血腥与艰难,唯有他自己知晓。
朝堂之上,开始了大规模清洗。太子党羽被连根拔起,空出的位置,由拥立有功之臣和新帝信任的官员填补。曾经显赫一时的后族外戚势力,经此一役,彻底衰落。
然而,王瑾敏锐地注意到,在清算名单中,某些与淑妃之死可能相关的、盘根错节的士族门阀,虽然也受到打压,却并未被彻底清除。新帝似乎有意维持着某种平衡,不愿在登基之初便掀起过于剧烈的波澜。
王瑾垂下眼帘,将一丝冷意掩藏心底。淑妃的仇,他从未忘记。现在的他,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和更高的地位,清算,只是时间问题。
政变的尘埃逐渐落定,京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权力的格局已然彻底改变。王瑾作为顾命大臣,权势熏天,每日前来拜谒、巴结的官员络绎不绝,瑾园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然而,站在权力顶峰的王瑾,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疏离。淑妃的死,钱公公的牺牲,无数在政变中逝去的生命……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除掉了太子,扶立了新君,看似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但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夜,他独自在瑾园书房,对月饮酒。窗外明月皎洁,与瑞安庄所见,并无不同。
他想起了在瑞安庄与庄户们一起劳作的日子,想起了丰收时那些淳朴灿烂的笑脸,想起了那块“泽被苍黎”的匾额。那种脚踏实地、为民造福带来的充实与安宁,是翻云覆雨的权术永远无法给予的。
“权力是毒药……”李德全的告诫再次在耳边响起。如今,他饮下的毒,比李德全更深。
新帝对他固然信任有加,但帝王心术,自古难测。他如今功高盖主,手握内廷大权,又知晓太多秘密,长期下去,难免不会成为新帝的忌惮。更何况,朝中那些被他打压的势力,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他出错。
是继续留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心,享受那虚幻的尊荣,时刻提防明枪暗箭?还是……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
数日后,王瑾向景和帝上了一道情真意切的奏折。奏折中,他回顾了自己入宫以来的历程,感念先帝与新帝的知遇之恩,详述了自己在瑞安庄推行改革、与民休养的体会。最后,他以“近年来心力交瘁,旧伤频发,恐难担当顾命重任,有负圣恩”为由,恳请皇帝准许他辞去顾命大臣之职,并逐步交卸内廷权柄,只保留一个虚衔,让他能重返瑞安庄,安心养老,继续为皇庄、为百姓尽一份心力。
这道奏折,再次在朝堂引起了震动。主动放弃到手的滔天权势?这王瑾是疯了,还是以退为进?
景和帝在乾清宫单独召见了王瑾。年轻的皇帝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眼神却异常坚定的老太监,沉默了许久。
“王瑾,你当真舍得?”皇帝缓缓问道。
王瑾坦然道:“皇上,奴才的一切皆是皇家所赐,有何不舍?奴才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霸占着权位,于国于己,皆非幸事。瑞安庄虽小,却是奴才心安之处。奴才愿以此残年,为皇上看守那片试验田,若有所成,或可推广天下,惠及万民,亦是不负皇恩。”
景和帝凝视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丝毫虚伪,但最终,他只看到了疲惫与真诚,还有一丝……超脱。
“准奏。”皇帝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与放松,“朕准你辞去顾命大臣之职,司礼监事务,你可逐步移交。瑞安庄,便赐予你养老。望你善自珍重,若有建言,可随时上奏。”
“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王瑾郑重叩首。这一次,他自称的是“臣”,而非“奴才”。
退出乾清宫,王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可以卸下那沉重的枷锁,去追寻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平静与价值。
他知道,朝堂的纷争永远不会停止,淑妃的仇也尚未彻底得报,未来的路依然不会平坦。但至少此刻,他遵循了自己的本心。
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嘴角泛起一丝久违的、释然的微笑。
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