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紫禁城,天色总是阴沉得早。
乾清宫屋檐下的铜铃在寒风中零丁作响,更添几分萧瑟。王瑾裹了裹身上新制的靛蓝色缠枝莲纹夹棉袍子,领口细密的风毛扫在下颌,带来些许暖意。
他手中拿着一份刚核验完毕的采买清单。
上面罗列着乾清宫冬日所需的一应物品:御寒的银霜炭、新棉,皇帝批阅奏折用的特制朱砂墨、澄心堂纸林林总总,琐碎却关乎着帝国中枢的运转。
成为副总管已有一段时日。王瑾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条理清晰的分类法,以及对皇帝心思的精准揣摩,早已将乾清宫繁杂的文书和日常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皇帝对他愈发倚重,许多不甚重要却繁琐的庶务,也渐渐交由他决断。
李德全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掌印太监的威严,对王瑾也保持着基本的“客气”。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层薄冰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李德全的沉默,比之前的刁难更让人不安。
今日这份采买清单,按例需由王瑾亲自出宫,前往内务府设在皇城根下的直属库房,与负责采买的官员进行最终核对并签字用印。
这本是副总管的常规职责。
但王瑾心中却隐隐有些异样。
或许是李德全这次答应得太过爽快,连一句多余的“提点”都没有;又或许是他安插在底层太监中的眼线,前两日隐约提到,似乎有生面孔在打听他出宫的规律。
“小禄子。”
王瑾将清单仔细折好,放入怀中,对着侍立在侧、伤势已愈但脸色仍有些苍白的小禄子吩咐道:
“今日你留在宫里,将我昨日整理好的那批关于各地雪灾的奏折摘要再核对一遍,皇上晚间可能要问起。”
小禄子如今已是王瑾最信任的心腹。
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福林哥哥,您一个人出宫吗?要不我还是跟着您吧?我这伤不碍事了。”
王瑾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
“不过是去内务府库房对个单子,光天化日,皇城脚下,能有什么事?你伤刚好,不宜多走动,留在宫里把差事办好,便是帮了我大忙。”
他语气轻松。
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外面是否真的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小禄子拗不过他,只得低声应道:
“嗻,那福林哥哥您千万小心。”
王瑾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袍,便带着两名负责搬运物品的低等太监,持着乾清宫的腰牌,从容地走出了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力、也禁锢着无数灵魂的乾清门。
宫外的空气,似乎比宫内更冷冽些,也更多了几分自由的味道。
尽管依旧是在皇城范围,但少了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朱红高墙和窥探目光,王瑾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街道被打扫得还算干净。
两旁行走的官员、衙役、乃至偶尔路过的马车,都透着一股宫中没有的、略显匆忙的烟火气。
他沿着熟悉的路径,向内务府库房走去。
两名小太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
然而——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相对僻静、连接着两大官署区域的狭长巷道时,异变陡生!
巷道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名穿着普通百姓棉服、用厚布巾包着头脸的汉子。他们看似在低头整理推车上的货物,却恰好堵住了大半个去路。
王瑾脚步微微一顿。
心中警铃大作。
他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眼角余光迅速扫向身后——
果然!
巷口也被两名同样打扮的汉子无声地堵住了!
五对三!
对方虽然穿着平民服饰,但那刻意压低却依旧挺直的脊背,以及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训练有素的锐利和杀意,绝非寻常百姓!
是冲他来的!
王瑾的心脏瞬间缩紧。
他脑中飞速运转——
是李德全?
还是李丞相的残余势力?
他立刻排除了前者。
李德全若要动手,在宫内有的是更隐蔽阴毒的办法,不会选择在皇城脚下、光天化日行此险招。
那么,只能是后者了!
他们竟敢在京城、在皇城附近动手,其疯狂和决绝,远超他的预料!
“几位,有何贵干?”
王瑾停下脚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背在身后的手,却对着那两名已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悄悄做了个“后退、找机会跑”的手势。
他知道,带着这两个累赘,他们三个谁都跑不了。
那五名汉子没有答话。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同时动手!
他们动作极快,如同扑食的猎豹——
三人直扑王瑾,另外两人则分别冲向那两名试图往后缩的小太监,显然是打算灭口!
电光火石之间,前世在夜总会那种混乱环境中练就的、近乎本能的危机反应救了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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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直刺面门而来的寒光——那是一把藏在袖中的短匕——他没有像寻常文人或太监那样惊慌失措,而是猛地向后一仰,同时脚下发力,如同泥鳅般向侧面滑开!
这个闪避动作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些狼狈。
却极其有效。
正是他当年为了躲避醉酒客人挥舞的酒瓶而千锤百炼出来的“保命步”!
匕首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起的冷风让他汗毛倒竖!
他甚至能闻到刀刃上那淡淡的、属于金属和保养油的腥气!
“噗嗤!”
“啊——!”
身后传来利刃入肉的闷响和小太监短促的惨叫。
王瑾心头一沉。
知道那两名小太监恐怕已遭毒手。
此刻,他孤立无援,陷入绝境!
另外两名杀手的攻击也已袭到,一左一右,封住了他闪避的空间。
对方显然是专业的,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王瑾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和前世学来的些许粗浅格斗技巧——也是为了应付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勉强周旋。
他抓起地上一把不知谁遗落的、用来固定货品的麻绳,胡乱挥舞,试图阻挡对方的攻势。
又或是抓起墙角堆积的、尚未融化的肮脏积雪,奋力掷向对方的眼睛!
他的反抗在专业的杀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衣衫被划破。
手臂、肩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血液迅速浸湿了内里的棉衣。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着他。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死在这条无人问津的肮脏巷道?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好不容易才在这吃人的宫廷中挣得一席之地。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他还没有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求生欲,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得如此憋屈,如此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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