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香炉里的龙涎香依旧袅娜,却驱不散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在福林低垂的头顶和紧绷的脊背上逡巡,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终于,皇帝打破了沉寂,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福林,你可知,仅凭你片面之词和这些尚未完全坐实的疑点,若最终查无实据,或者是你蓄意构陷,便是诬告尊上,欺君罔上,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福林心头凛然,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他立刻以头触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却又充满了对皇权的绝对敬畏:“奴才深知此事千系重大,关乎娘娘清誉、后宫安宁,奴才万万不敢有半句虚言!奴才所言,句句是心中所思所疑,只为不忍见皇上圣明受损,不忍见宫廷因奸佞作祟而动荡不宁!奴才性命卑微,如同草芥,死不足惜!但皇上乃九五之尊,明察秋毫,定能拨云见日,还后宫一个清白,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若最终证实奴才所言有误,误导圣听,奴才甘受千刀万剐,绝无怨言!”
他将自己的生死完全置之度外,所有的出发点都归结于对皇帝权威的维护和对后宫稳定的关切,显得无比赤胆忠心,毫无私心。
皇帝盯着他伏在地上、显得更加瘦削却异常挺直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欣赏。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或战战兢兢、或谄媚逢迎、或巧言令色、或愚蠢不堪,像这样在绝境中仍能保持逻辑清晰、言辞得体、懂得顺势表忠,且将姿态放得极低的年轻奴才,倒是少见。尤其是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敏锐的观察力,让他对这个小火夫出身的太监,产生了一丝兴趣。
“嗯,”皇帝终于再次开口,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似乎减轻了些许,“你,起来回话吧。”
福林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重于千钧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他知道,最危险的关口,算是过去了。他恭敬地叩首:“谢皇上隆恩。”然后才依言慢慢站起身,依旧垂手躬身,保持着最恭谨的姿态。
皇帝对李德全吩咐道:“传朕旨意。淑妃林氏,禁足解除,恢复一切份例,着太医院好生为其调理。御膳房总管钱德胜,与坤宁宫管事太监王顺,勾结舞弊,构陷妃嫔,罪证确凿,着即处死,其家产抄没,族人流放三千里。坤宁宫皇后御下不严,禁足三月,静思己过,宫中一应事务,暂由容妃协理。”
这道旨意,堪称帝王心术的典范。既安抚了受了冤屈和无妄之灾的淑妃,严惩了直接行凶的帮凶钱德胜和坤宁宫管事,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又对皇后及其背后势力给予了严厉的警告和实质性的惩戒,但保留了皇后的体面和尊严,未再深究那可能更加不堪的“自我中毒”真相,维持了后宫乃至前朝势力的微妙平衡。
处理完这些,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到垂手侍立的福林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他对李德全淡淡道:“这小太监,说话倒是清楚,条理也明白。总待在御膳房那等地方,倒是有些屈才了。”
李德全何等精明,立刻领会了圣意,连忙躬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皇上圣明。乾清宫近来确实缺些机灵点、笔墨上也得用的奴才,尤其是奏折房那边,正需要人手整理归档。不如就让福林先去那边当差,历练历练?”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李德全会意,对福林道:“福林,还不快谢恩!皇上开恩,调你到乾清宫奏折房当差,以后就在御前伺候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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