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院落。只有灶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与这边隔绝的切菜声，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
钱德胜盯着福林，又反复看了看手中那包此刻显得格外烫手的燕窝，再瞥了一眼面如死灰、却因福林那番话而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希望的张全，心中念头电转，权衡着利弊。
他确实是想借这个机会除掉张全这个不懂逢迎、还可能知道他一些陈年旧事的老家伙，顺便在御膳房再次立威，震慑那些可能不安分的人。栽赃用的燕窝，也确实是他让人从准备偷偷处理的那批毛燕里取来的，仓促之间，只想着重量对得上，并未刻意注意挑毛的细节是否与库房御用的“净燕”完全一致。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新来的小太监福林，眼睛竟然这么毒？观察力如此敏锐？还是说，这小子背后有人指点？或者是运气好到了逆天？
如果继续坚持是张全偷了“御用净燕”，万一这小太监咬死“毛燕”与“御用净燕”的区别，甚至要求请内务府懂行的管事太监来查验，闹将起来，惊动了上面虽然他有信心能摆平，但难免横生枝节，万一深究下去，牵扯出自己私下克扣、以次充好、倒卖宫物的勾当，那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为了一个老废物张全，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得！
两害相权取其轻！
几乎是在瞬间，钱德胜脸上那阴鸷震怒的表情如同变戏法般消失，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和“明察秋毫”的凛然表情。他拿着那包燕窝，对着光线又仔细看了看（其实他心乱如麻，根本看不清那些细微差别），然后猛地转身，对着刚才那个“搜出”燕窝、此刻正一脸邀功等着赏赐的心腹太监，劈头盖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混账东西！办事如此不仔细！眼睛长到屁股上了吗？！”钱德胜怒喝道，声音充满了被“蒙蔽”的愤慨，“这分明是尚未入库登记、等待处理的毛燕！定是你们之前清点搬运时不小心遗落，被张全这老货捡了去，他见识浅薄，眼皮子浅，以为是好东西便偷偷藏了起来，却不知此物粗糙，根本不能与御用之‘净燕’相提并论！你们这些蠢材，不辨真伪，险些冤枉了好人，也让咱家差点办了错案！真是该死！”
这一番急转直下、颠倒黑白的说辞，让所有人都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挨打的太监捂着脸，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钱德胜，张了张嘴，却在对上总管那冰冷警告的眼神时，吓得把话又咽了回去，只能自认倒霉地低下头。
钱德胜又转向跪在地上的张全和福林，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施恩”的口吻：“张全，你虽未偷窃御物，但私藏宫中物料，隐匿不报，亦是过错！念在你年老昏聩，又是无心之失，板子就免了，但活罪难逃！罚你半年月钱，以儆效尤！日后需得擦亮眼睛，分清好歹，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往怀里揣的！”
张全死里逃生，如同做梦一般，哪里还敢多言，只能涕泪横流，砰砰地用力磕头，语无伦次：“谢总管开恩！谢总管明察！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谢总管”
钱德胜最后将目光落在依旧跪伏于地、看不清神情的福林身上，那目光复杂难明，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忌惮，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冒犯了的冷意：“至于你福林是吧？倒是心细如发，眼力不错。”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虽言语有些冒失，但念在你是一片公心，为同僚辩白，不忍见咱家被小人蒙蔽，办了错案，此次就不追究你了。以后好好当差，把心思都放在正道上！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奴才谢总管不罪之恩！奴才一定谨记总管教诲，用心当差！”福林也深深叩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后怕。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但背后那一片冰凉的冷汗，以及钱德胜最后那冰冷的眼神，都让他明白，危机只是暂时解除，更大的风暴可能还在后头。他这次，算是彻底把钱德胜得罪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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