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叛逃的急报如同腊月寒风,席卷邺城,让整个袁绍集团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而此刻的兖州治所昌邑,州牧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是一种压抑中夹杂着兴奋的微妙。
曹操端坐主位,身量不高,姿貌短小,然双目细长,开阖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他刚刚听完风尘仆仆、犹带惊惶的许攸一番涕泪俱下的哭诉与惊心动魄的“献礼”。许攸将袁绍如何偏信郭图,如何冷待沮授,审配如何构陷其家族,袁绍又如何无情处置,最终逼得自己不得不星夜逃亡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末了,更是呈上了那份他呕心沥血整理的关于袁绍军力、内政、人事乃至性格弱点的密录。
曹操默默翻看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手指偶尔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书房内,除了许攸略显急促的呼吸,便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曹操的心腹谋臣——气质温雅、目光深远的荀彧,面容清癯、神情刚毅的程昱,以及侍立一侧、如同铁塔般沉默的侍卫统领典韦——皆屏息凝神,等待着主公的决断。
良久,曹操合上竹简,抬眼看向许攸,眼中锐利的光芒让许攸心头一凛。秒璋洁晓税旺 勉费越犊“子远兄远来辛苦,且受惊了。本初如此待故旧,确令人心寒。”曹操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兄之所言,关乎河北虚实,非同小可。兄既来,操自当以上宾之礼相待。然”他话锋一转,“兄言袁本初欲起大军五十万北攻幽州,此事确否?”
“千真万确!”许攸急忙道,“袁绍已调兵遣将,颜良、文丑、鞠义、张郃、高览诸将皆已就位,秋后必发大兵!其志在必得,欲一举吞并幽州,补齐盐铁战马,而后虎视天下!”
曹操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荀彧:“文若,子远兄还献一策,言‘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以为如何?”
荀彧早已深思熟虑,此刻从容道:“明公,许子远此策,乃王霸之略,正其时也!如今天子蒙尘,播越于河东,公室倾危,四海无主。袁绍外宽内忌,好谋无决,坐失此机,乃天授明公也!夫迎奉天子以从民望,秉至公以服雄杰,扶弘义以致英豪,此乃不世之功业根基。昔晋文纳周襄而诸侯景从,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虽有逆节,其何能为?”
程昱也接口道:“文若之言甚是。且袁绍若尽起河北之兵北向,其南境必然空虚。青州黄巾余党未靖,吕布新得徐州,其心难测。此正是明公大有可为之时!若得天子诏命,明公便可名正言顺,东收青州,南联吕布,西抚关中,北则可静观袁、黄之争,待其两败俱伤,再收渔利!”
曹操眼中精光大盛。他本就是极具魄力与野心之人,岂甘长久屈居袁绍之下,做一个依附的兖州牧?许攸带来的,不仅是袁绍的虚实,更是一个挣脱束缚、一跃成为天下棋手的绝佳机会和战略蓝图!迎奉天子,取得政治上的绝对正统和高地;趁袁绍北伐,在其侧翼扩张;静观河北鹬蚌相争。
“然则,”曹操缓缓道,“迎奉天子,需精兵强将,且河东局势混乱,李傕、郭汜余党,白波贼寇,乃至河内张扬,皆可能阻挠。而我兖州新定,兵马钱粮”
许攸立刻道:“孟德不必过忧!袁绍重兵集结于北,河内、河东一带守备相对空虚。且攸在河北,亦知河内太守张扬,优柔寡断,兵微将寡,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说之,许以厚利,或可借道,至少令其中立。白波贼寇,流窜之辈,可剿可抚。关键在于速!趁袁绍尚未警觉南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西进迎驾!所需兵力无需太多,精骑五千足矣,重在出其不意,行动果决!至于钱粮”许攸压低声音,“青州富庶,黄巾虽扰,根基犹在。袁绍重心在北,青州防守必弱。孟德若以天子名义,诏令讨伐不臣或清剿黄巾,进取青州,岂非名正言顺?青州之粮,可养兖州之兵!”
这一连串的分析,正中曹操下怀。他霍然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步,猛地转身:“善!大善!子远兄真乃吾之张子房也!此策若成,天下之事,未可知也!”
他当即下令:“文若,你即刻筹备西迎天子之事。人选、路线、礼器、说辞,务必周密。仲德(程昱),整点兖州精锐,随时待命。子远兄,”曹操看向许攸,郑重一礼,“操欲暂拜兄为军师祭酒,参赞军机,共图大业,望兄万勿推辞!”
许攸见曹操如此果断重用于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激动之下,连忙还礼:“攸飘零之人,得蒙明公收留信重,敢不效死力!”
“至于青州”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吕布新得徐州,其性反复,勇而无谋。可遣使密会吕布,言袁绍无道,欺凌邻藩,今其大军北调,后方空虚,邀其共击青州,所得城池钱粮,各凭本事。吕布贪婪,必为所动。如此,我可借吕布之力牵扯青州守军,待天子之事稍定,便可挥师东进,收取青州!”
河东大地,在经历了李傕、郭汜之乱的荼毒后,满目疮痍。汉献帝刘协,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此时正蜷缩在破败的安邑县城中,身边仅剩少数公卿大臣和残兵败将,形容憔悴,惶惶不可终日。自离开长安后,天子的车驾便如同无根浮萍,在军阀混战的夹缝中艰难求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皇帝的威仪早已荡然无存。李傕、郭汜虽暂时息兵,却仍在关中虎视眈眈;河东的白波贼、南匈奴骑兵时来骚扰;河内的张扬态度暧昧。年轻的献帝和跟随他的大臣们,每日都在担忧不知何时会被哪股势力吞没,或者在这颠沛流离中悄无声息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