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与信心的双重充裕,使得造纸工坊的筹建异常顺利。孙瑾按照黄超的指示,高薪网罗来的几位曾接触过“蔡侯纸”古法或熟悉沤麻、漂絮工艺的老匠人,被集中安置在城西一处临近水源、宽敞僻静的院落里。黄超给予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尊重与资源:不限量供给试验所需的破布、麻头、树皮、渔网乃至藤皮,雇佣了十余名踏实肯干的流民作为助手,并许下承诺——试验期间工钱照发,若有成,重赏。
改良的核心,黄超给指明了方向:一是原料处理的精细化与配方优化;二是关键设备“抄纸帘”的改进与标准化;三是添加必要的植物黏液以提高纸浆悬浮度和成纸质量。
最初的试验品,不是厚薄不均、易碎如酥,就是色泽晦暗、遍布杂质,甚至不如洛阳宫中流传的那些“败絮其外、虫蠹其中”的旧纸。一位姓侯的老匠人,祖上据说曾为官坊役工,他提出一个关键建议:“大人,古法沤料,时日凭经验,或欠或过。可否尝试以石灰水协同蒸煮?小老儿见染坊沤麻,似有此步骤,或可加速脱胶、漂白。”
黄超眼前一亮,这才想起这是后世土法造纸的重要环节。“可!立即试验不同浓度的石灰水,记录蒸煮时间与成浆效果。”
另一方面,抄纸工具也有严苛的要求:必须用极细密、均匀的竹丝或马尾编织帘面,边框需绝对平整,并且要制作大小两种规格——大者如标准简牍,小者便于书写信札。这要求匠人们将编织工艺提升到新的高度。
历时近两个月的反复试错、记录、调整,当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改良纸”在工坊里被小心翼翼揭下晾干时,所有参与者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宽一尺余、长两尺许的微黄纸张。对着光看,纤维分布均匀,无明显疙瘩或漏洞。手指轻触,表面虽有细微的麻涩感,但已足够平整。侯匠人颤抖着手,用一支上好兔毫笔,蘸了浓墨,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辽东”二字。墨迹微微洇散,但轮廓清晰,笔锋犹存,毫无破漏。更妙的是,纸张柔韧,轻轻弯曲亦不易断裂。
“成了真的成了!”侯匠人欣喜不已。其他工匠也跟着欢呼起来。
黄超接到消息,立即赶到工坊。他亲自测试:书写、折叠、甚至轻轻拉扯。虽然远不如后世宣纸或现代纸张,但相比之前见过的任何这个时代的“蔡侯纸”,无论在强度、均匀度还是书写体验上,都有了质的飞跃。最重要的是,成本核算下来,这样一张大小相当于数十片竹简书写面积的纸,原料和人工成本仅约五钱!
“大功告成!”黄超难掩兴奋,“此纸,当名为‘辽东雪纹纸’!侯师傅及诸位,赏钱十万,酒肉三日!工坊即刻转为正式生产,按此工艺,定下标准流程,扩大规模!”
有了家具行积累的资金、管理经验和销售渠道,“辽东雪纹纸”的问世与推广,堪称雷霆万钧。
高端精制版:选用更白的破绢、新麻,加强漂洗,制成色泽更白、质地更细密的纸张,裁成固定尺幅,甚至压上暗纹。专供州郡官府重要文书、世家抄录经典、馈赠名士之用。每张定价可达80-120钱。
标准公务版:即最初成功的“雪纹纸”,微黄,质地可靠,满足日常公文、账簿、书信所需。每张定价30钱。
廉价普及版:采用更多树皮、草料,工艺略简,质地稍粗,但书写功能完好。面向学堂、商铺及一般识字民众。每张定价仅8钱。
“晏如居”的商队,在运送家具的同时,开始搭载一捆捆用油布精心包裹的纸张样品,前往蓟城、邺城、乃至青徐之地。
反响之热烈,远超预期。
首先被征服的是各级官府的书佐、令史们。他们常年与笨重竹简和昂贵缣帛打交道,苦不堪言。当“辽东雪纹纸”出现在面前,其轻便、价廉、可书写面积大的优点,立刻被敏锐地察觉。刘虞在试用后,大为赞叹:“此物轻廉若此,而文墨可附,真乃造福文牍之器!”当即下令,州府往来非永久存档性文书,可逐步改用此纸。仅此一项,幽州牧府每年的文书材料开支,预计可节省超过七成。
消息传到洛阳,一些清流官员和太学生也对此产生了兴趣。纸张比简牍更便于携带和私下传阅文章,其相对低廉的价格,也让更多寒门学子看到了抄录典籍的希望。尽管仍有守旧者斥之为“不堪传世之劣物”,但实用的吸引力无法阻挡。来自洛阳书肆和某些世家管家的问询订单,开始悄然抵达辽东。
原本因为竹简成本而犹豫是否让子弟多识几个字的殷实农户、小商人,发现只需花费很少的钱,就能买上十几张纸,供孩童习字演算。襄平乃至辽东郡内,一些稍有远见的乡绅开始尝试用纸代替部分竹简,开办蒙学。纸张的消耗量开始呈指数级增长。
财富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纸张生产的利润比顶级的家具暴利,其原料极其廉价易得,且一旦规模化,生产效率远高于精雕细琢的木工,且生产成本也会越来越低。一座拥有五十名熟练工匠的中型纸坊,月产各类纸张可达数十万张。
孙瑾捧著半年后的合并账册,声音都因激动而变了调:“大人‘晏如居’家具行,上半年净利已逾六百万钱。而新设的云笺坊,仅运营四个月,各类纸张售出近四十万张,获利已突破九百万钱!两者合计,流入府库及可供调配的净利,已达一千二百万钱之巨!辽东郡往昔全年财计收入,不过三四百万钱啊!”
这还不算因两大产业带动起来的原料采集、运输、编织、工具制造等相关行业,以及雇佣流民、稳定地方带来的无形收益。
“立即增建两座大型纸坊,并将家具行与云笺坊的部分利润,持续投入工艺微调和新技术研发。与幽州、冀州的主要商号创建稳固的代理关系,开始筹划在蓟城、邺城设立晏如居和云笺坊分号,专营纸品与高档家具。从流民和本地子弟中,选拔聪慧者,不仅学习木工、造纸,由孙瑾等人教授文字、算术,开始储备技术和管理人才。将巨额利润中的相当一部分,转化为粮食、生铁、皮革、马匹等战略物资,囤积于可靠之处。”
“纸者,知识之舟楫,文明之阶梯。”黄超对孙瑾道,“我们造的不仅是纸,更是未来。家具让人身舒,纸张让心行远。老孙,你看,这辽东的天,是不是比以前更开阔了些?”
孙瑾望向窗外,襄平城外作坊区炊烟袅袅,道路上商队往来不绝,昔日边郡的沉闷萧条之气,已然被一种蒸蒸日上的活力所取代。他深深一揖:“大人深谋远虑,以奇技润物无声,聚财利以固根本。辽东之兴,可计日而待矣。只是”他略有迟疑,“如此巨利,恐已引来多方瞩目,蓟城、洛阳,乃至四方豪强,眼热者必众。”
黄超淡然一笑,目光却锐利如刀:“财帛动人心,自古皆然。所以,我们更要快,更要强。这些钱,每一枚都要变成辽东的筋骨血肉。待到木已成舟,根深叶茂时,些许风浪,又何足道哉?”
“云笺坊”里,新出笼的纸张带着草木的清香,一摞摞堆积如山,即将去往四方,承载文字,传播信息,悄然改变着许多人书写与思考的方式。而由此汇聚而来的财富洪流源源不断的涌入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