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平户县西郊的空地上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李进带着周曦曦赶到时，正见赵延祁叉著腰站在土坡上，对着一群工匠嚷嚷：“那灶台再砌高半尺！不然熬皂基的时候够不著！还有那晾纸的架子，要搭得结实些，别刮阵风就塌了！”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头发用布带束起，脸颊被晒得通红，却丝毫不见疲态，眼里的光比头顶的日头还要亮。
“李先生来了！”有工匠眼尖，见了李进，连忙打招呼。
赵延祁转过头，看到李进身后跟着的周曦曦，眼睛一亮：“曦曦来了？快过来，我让厨房给你留了桂花糕！”
周曦曦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周妍妍做的点心，她仰著小脸笑道：“赵姐姐，我娘让我给你送些吃的，说你天天在这盯着，肯定饿坏了。”
“还是冬姨疼我。”赵延祁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豆沙包，立刻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含糊道，“李大哥，你看那几间厂房，柱子都立起来了，再过几日就能上梁。”
李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排青砖瓦房已具雏形，工匠们正忙着砌墙、铺瓦，吆喝声、敲打声此起彼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他点了点头：“进度比我预想的快，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这可是咱们自己的厂子。”赵延祁摆摆手，又拉着他往另一处走，“你看那边，我让工匠按你画的图纸做了皂基搅拌的木槽，还有熬糖的大铁锅，你瞧瞧合不合用。”
李进仔细看了看，木槽打磨得光滑无刺，铁锅的尺寸也恰到好处，点头道：“挺好，就是搅拌的木桨得再做几个备用的，省得到时候坏了耽误事。”
“没问题，我让他们赶制出来。”赵延祁爽快应下，又指著不远处一群正在平整土地的工人，“那些是盖仓库的，以后原材料和成品都存在那里，我让他们多做了几个通风口，免得白糖受潮。新完夲鰰颤 耕芯醉快”
周曦曦跟在两人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一会儿跑到正在和泥的工匠旁看新鲜，一会儿又蹲在刚种下的树苗旁数叶子，小身影在工地上窜来窜去，倒成了一道活泼的风景。
接下来的十几天，李进几乎每天都泡在工地上。他带着周曦曦，一边指导工匠制作专门的设备，一边给招来的工人讲解制作流程——哪些步骤需要注意火候，哪些原料的比例不能错，哪些地方要格外小心，生怕出了岔子。
赵延祁也没闲着，她性子泼辣，管起人来毫不含糊，工匠偷工减料她一眼就能看穿，工人偷懒耍滑她当即就训斥，把整个工地管理得井井有条。偶尔李进忙不过来，周曦曦还能帮着递递工具、记记用料，小家伙学得快，没多久就把各种原料的名字记得滚瓜烂熟。
与此同时，赵延宇和侯云骁也各自忙碌著。赵延宇几乎跑遍了漳州九县，从清和县的绸缎庄到云溪县的杂货铺，挨家挨户地拜访商户，凭著赵家的面子和实打实的样品，几乎所有商户都答应试销他们的产品；侯云骁则在城外找了处校场，招募了一批青壮，其中有不少是退伍的老卒，还有些是身有旧伤却不影响行动的军中汉子，每日操练队列、熟悉兵器，准备组建商队护卫。
这日傍晚，四人难得在工地旁的临时棚屋里聚了聚。赵延祁让人杀了只鸡，炖了锅鸡汤，又买了些酱肉、小菜，算是给大家打牙祭。
“我这边差不多了。”赵延祁喝了口鸡汤，抹了抹嘴，“厂房再有一个月就能完工，设备也都在赶制，工人我也招得差不多了，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农户，到时候李先生再教教他们，就能开工了。”
李进点头：“我把各种配方和流程都写下来了，等厂房完工，就能开始试生产。
“我那边也顺利。”赵延宇放下筷子，拿出一本册子，“漳州九县的商户我都跑遍了，每家至少留了十块香皂、两盒火柴当样品，他们都说若是好用，就按咱们定的价进货。尤其是清和县和临江县，那边的商户说愿意先付三成定金，让咱们优先供货。”
侯云骁也道：“护卫队招了两百人，都是些靠谱的汉子，这几日练下来，队列和基本的格斗术都差不多了。我还找了几个熟悉商路的老把式，到时候让他们带着商队走。”
“两百人？”李进有些惊讶，“是不是太多了？咱们刚开始，用不了这么多人手吧？”
“不多。”赵延宇摇头，语气严肃，“你别小看这几样东西，真要是火了，路上少不了宵小惦记。而且将来要往京城甚至边境运货，路途遥远，多些人手才能保证安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父亲也说了，会从王府卫兵里抽调一队人过来帮忙，专门负责工厂和仓库的守卫。”
李进这才明白过来，看来赵家是真把这生意当回事了，连卫兵都肯派出来。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想说话，却见赵延宇看着他，眼神诚恳：“李大哥，有件事，我觉得该跟你说清楚。”
侯云骁也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我跟延宇兄提过，你已经知道我们家有些背景，其实不止是我们家。”
李进心里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赵延宇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父亲赵卓，其实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老皇帝过世后，留下他们兄弟三人——我大伯镇北王赵况，我父亲镇南王赵卓，还有当今圣上赵曲。”
李进虽然早有猜测，听到这话还是愣了一下。他知道赵家不一般，却没想到竟是皇亲国戚，而且赵卓还是皇帝的亲弟弟。
“这事在周国不算什么秘密，但我们家内部有些事，知道的人就不多了。”赵延宇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十年前老皇帝驾崩，没有留下遗诏，按说该由我大伯继位，他是长子，又战功赫赫，满朝文武都支持他。可我大伯说他性子野，坐不住龙椅，非要让给我父亲。”
“我父亲也不愿意，说他就喜欢游山玩水、摆弄些生意，当皇帝太拘束。两人推来推去，最后就推到了我二伯身上。”
“结果我二伯更绝，说他只想当个闲散王爷，研究他的字画，谁要是逼他，他就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赵延祁接过话头，说起这事就觉得好笑，“最后三人吵著吵著就打起来了，在老皇帝的灵堂旁边，兄弟三个撸起袖子就拳脚相向，据说打得鼻青脸肿，还是太监们拉都拉不开。”
李进听得目瞪口呆，这哪像皇家兄弟争位，倒像是市井泼皮打架。
“最后还是我大伯和父亲联手，给我二伯下了点蒙汗药。”赵延宇忍着笑说，“趁他昏睡的时候，把他抬到龙椅上，给他换上龙袍。等我二伯醒过来，文武百官都跪在下面山呼万岁了，他想下来都来不及了。”
“就这么著，我二伯稀里糊涂地当了皇帝。”赵延祁补充道，“据说他登基第一天就把我大伯和父亲叫到宫里，三人又在金銮殿打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太后出来说情才罢休。”
李进听得一阵无语，他也算熟读历史，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像这样兄弟三人互相推让，甚至打起来都不肯继位的，简直闻所未闻。
“所以你们家在周国，确实是无人敢惹。”李进消化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倒不是无人敢惹，是没人会惹。”赵延宇摇摇头，“我大伯镇守北疆，我父亲坐镇南疆，我二伯在京城当皇帝，兄弟三人各司其职，朝堂上下都知道我们家和睦，谁也犯不着来触这个霉头。更不会有傻子敢污蔑我们谋反什么的，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李大哥，跟你说这些，不是想炫耀什么，只是觉得你是可以交的朋友，不该瞒着你。将来生意做起来，难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提前告诉你，也好让你有个准备。”
侯云骁也道：“是啊，李先生，咱们现在是合伙做生意的兄弟，这些事本就该坦诚相待。”
李进看着两人真诚的眼神，心里忽然松了口气。他之前还担心赵家背景太深，自己会不会被利用，现在看来，这家人虽然行事奇特，却意外地靠谱。尤其是赵延宇，能把这种皇家秘闻坦然相告，足见其诚意。
“多谢你们告诉我这些。”李进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杯，“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咱们朋友照做，生意照做。”
“这才对嘛！”赵延祁立刻眉开眼笑，举起手里的汤碗，“来，以汤代酒，祝咱们的工厂早日开工，生意兴隆！”
“生意兴隆！”
四人的碗轻轻碰在一起，汤碗碰撞的脆响在简陋的棚屋里回荡，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来得实在。
窗外的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天边染成一片金红。工地上的工匠们已经收工，三三两两地往回走，留下一片狼藉却充满希望的工地。
李进看着眼前的三人，又看了看远处蹦蹦跳跳追蝴蝶的周曦曦，心里忽然觉得无比踏实。他或许永远也理解不了赵家兄弟那种“皇位送上门都不要”的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成为并肩做事的伙伴。
至于未来会怎样，谁知道呢？至少此刻，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有着坦诚相待的信任，这就足够了。
工厂的烟囱还未冒烟，但李进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后这里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的景象，看到了他们的肥皂、火柴、白糖，沿着商路运往全国各地，甚至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