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晨光微露。
徐州城北,原是一座废弃的粮仓。如今粮仓门楣上挂了新匾,黑底金字:糜氏学堂。
学堂门口聚了百十号人,大多是糜家各工坊的工人,牵着或抱着孩子。孩子们小的五六岁,大的十来岁,有的穿着新衣,有的还是补丁摞补丁,但眼睛都亮晶晶地望着学堂大门。
陈平也在人群中,牵着六岁的儿子陈安。陈安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小声问:“爹,真能读书?”
“能。”陈平蹲下身,给儿子整了整衣领,“进了学堂,要听先生的话,好好学。”
旁边一个汉子插话:“陈老弟,你说这糜家真免费教?不收束修?”
“不收。”陈平起身,“告示上写得清楚,凡在糜家做工满三月者,子女六至十二岁,皆可入学。笔墨纸砚,学堂提供。午间还管一顿饭。”
那汉子咋舌:“这得花多少钱”
正说著,学堂门开了。
出来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文士,青衫方巾,面容和煦。他身后跟着四个年轻些的助教,三男一女。
“诸位乡亲父老。”文士拱手,“在下刘文正,受糜家所聘,任本学堂山长。学堂辰时开课,申时散学。今日第一日,请带孩子的随我入内登记。”
人群涌入门内。
学堂里已收拾得整齐。原本的粮仓用木板隔成了五间大屋,每屋摆着二十张矮桌,二十张蒲团。墙上挂著新裱的字画,写的都是“勤学”、“明理”之类。
刘文正站在院中,对登记完的家长道:“学堂分甲乙丙三班。甲班十岁以上,已识字者;乙班八至十岁,略识字者;丙班六至八岁,未识字者。孩子分班后,诸位便可回去上工,申时来接。”
陈安被分到丙班。陈平送他到丙班门口,屋里已坐了十几个孩子,一个年轻助教正在发竹简和炭笔。
“去吧。”陈平轻轻推了儿子一把。
陈安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迈过门槛。助教引他坐下,递给他一块竹简,一支炭笔。竹简上已刻了浅浅的痕迹,是“人”字的轮廓。
“今天先学这个。”助教声音温和,“跟着描。”
陈安小手握住炭笔,照着痕迹描画。第一笔歪了,他有点慌,抬头看助教。助教笑笑,握住他的手:“不急,慢慢来。”
窗外,陈平看了片刻,转身离开。走出学堂时,眼里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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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糜府书房。
糜芳正在看刘文正送来的课程安排。
“上午:辰时至巳时,识字课;巳时至午时,算术课。下午:未时至申时,分三科——甲班学《基础物理》,乙班学《日用常识》,丙班听《道德故事》。”糜芳念著,抬眼看向贾诩,“先生觉得如何?”
贾诩捋须:“识字算术是根本,当学。只是这《基础物理》是何物?”
“解释世间万物之理。”糜芳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手稿,“这是我编的。从水为何往下流,火为何向上烧,讲到杠杆省力、滑轮起重。”
贾诩接过翻看,越看越惊。里面图文并茂,虽言语浅白,但道理深刻。有些内容,他这个读书人都未曾想过。
“公子这是”他迟疑道,“要培养工匠?”
“不止。”糜芳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积雪,“我要培养的,是能看懂这世间规律的人。现在教他们水往低处流,将来他们就会懂,民心如水,亦往‘低’处流——谁能让百姓过得好,民心就归谁。”
贾诩手一颤,竹简差点掉地。
他忽然明白了。
这学堂,不光是善举。
是播种。
在那些孩子心里,种下对世界的理解,种下对糜家的认同。等他们长大,就是糜家最坚实的根基。
“那《道德故事》”贾诩问。
“讲忠孝仁义。”糜芳转身,“但故事里的‘忠’,是忠于职守;‘孝’,是孝敬父母;‘仁’,是仁爱弱小;‘义’,是义护同伴。至于忠君”
他没说完,但贾诩懂了。
不讲忠君,或者轻描淡写。重点放在做人做事的道理上。
“思想政治课呢?”贾诩看到课表上还有这一项。
“每旬一次。”糜芳说,“我亲自讲。讲糜家如何从一个小盐商做到今天,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为何要立,讲天下为何将乱,百姓该如何自处。”
贾诩沉默良久,深深一揖:“公子深谋远虑,诩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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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糜氏学堂。
丙班的孩子们已描完“人”字,开始学“一”、“二”、“三”。助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姓周,原是糜家酒楼账房的学徒,因识字快、算盘精,被选来学堂。
“三之后是几?”周助教问。
“四!”孩子们齐声答。
“四怎么写?”
孩子们低头,在沙盘上画。沙盘是糜家木工坊做的,一人一个,里面铺细沙,用木棍写字,写满抹平再用。
陈安画了个“三”,然后在下面加一横。他看看旁边一个女孩的沙盘——那女孩画了四横。
周助教走过来,看了两人的沙盘,笑道:“陈安对了。‘四’不是四横,是这样——”他在自己沙盘上写下“四”。
女孩脸红,赶紧抹平重写。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山长刘文正陪着两个人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是糜家二公子糜芳,女的是小蝶。
孩子们都抬头看。
糜芳走到讲台前,扫视一圈。二十张稚嫩的脸,二十双清澈的眼。
“我是糜芳。”他开口,“这学堂是我开的。你们能坐在这里,是因为你们的爹娘在糜家做工勤恳。所以,你们要珍惜。”
孩子们静静听着。
“今天第一课,我给你们讲个故事。”糜芳在蒲团上坐下,“从前有个人,他很穷,但很勤快。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盐场晒盐,晒得两手脱皮,背脊晒伤。但他从不偷懒,因为他知道,每晒出一斤盐,就能换几文钱,就能让家里人吃顿饱饭。”
“后来呢?”一个胆大的孩子问。
“后来,他因为勤快,被提拔成工头。再后来,他儿子有机会进了学堂,识字算数,将来可能做账房,做管事,甚至做先生。”糜芳看着孩子们,“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出身贫寒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努力。只要努力,就有出路。”
他顿了顿:“而这学堂,就是给你们的路。”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都记住了“努力”和“出路”。
小蝶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眼眶微热。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若不是被卖进糜家,早就饿死了。如今她能识字、能算账、能护卫,都是因为公子给了机会。
现在,公子把机会给了更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