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悲鸣被更刺耳的岩石崩解声掩盖。
那只长满暗红粗毛的巨手并未急着完全探出,五根如同枯死老树根般的手指死死扣进花岗岩峭壁。
指尖发力,指甲缝里那些陈年的污垢和早已干涸成黑褐色的血块簌簌落下,混著碎石砸向深渊。
整座雪山像是被一个巨人在内部狠狠踹了一脚,山脊线肉眼可见地扭曲、错位。
又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这次不是岩石,而是大地本身被强行撑开。
一个庞大的躯体,带着地底深处的硫磺味和令人作呕的腥臊气,硬生生挤进了这片纯净的雪域。
它足有三十米高,通体赤红,长著三个脑袋、六条手臂。
每个脑袋都面目狰狞,獠牙外翻,嘴角流着岩浆般的涎水。
六只手里分别拿着骨刀、人皮鼓、骷髅杖等邪恶法器。
这就是阿修罗。
或者是某种借助阿修罗名号,由怨气和西方提供的狂暴药剂催化出来的缝合怪。
它刚一出现,那种实质般的威压就让空气变得粘稠。
正在冲锋的戚家军战士身形一滞,那种来自生命层次的压制,让他们身上的金光黯淡了几分。
“这就是神吗?”小刘缩在战壕的角落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种雷鸣般的呼吸声还是顺着指缝往脑仁里钻。
他的鼻腔里全是血腥味,两行鼻血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滴在白雪上触目惊心。
这种层级的怪物,单是存在本身,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种足以致命的辐射。
王刚趴在他身边,想说话,张嘴却喷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感觉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快要炸裂,那是生物面对天敌时本能的恐惧反应。
“一群蝼蚁。”
中间那颗巨大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夹杂着火星的黑烟。
它不屑地扫了一眼脚下那些只有蚂蚁大小的红色身影,鼻孔里喷出两道肉眼可见的热浪。
声音轰隆隆滚过雪原,带着无尽的傲慢与饥渴。每一个音节落下,都会震碎一大片积雪。
它没有去踩踏那些英灵,在它那混乱狂暴的思维里,这些古代的幽魂不过是饭后的点心。真正让它感到威胁的,是半空中那列散发著浓郁阴气的黑色列车。
那上面有一种让它极度厌恶,却又隐隐有些忌惮的味道。
那种味道,叫做秩序。
“死!”
阿修罗挥舞著一只巨手,像拍苍蝇一样朝着丰都号拍去。那速度快得离谱,带起的风压直接把周围的雪吹得干干净净。
“阿娜尔!拉升!快拉升!”
邓世昌站在最后一节车厢上,眼眶欲裂。那只手掌覆盖的范围太大,几乎封死了列车所有的机动空间。
他手里的指挥刀已经出鞘,虽然明知这对于那庞然大物来说可能连修脚刀都算不上,但他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死亡的气息像是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两个字。
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甚至不想是在吼叫,就像是你在自家客厅里看到一只蟑螂时随口说出的厌恶。
但这声音,却让那只拍下来的巨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那只携带着万钧之力砸下来的红毛巨手,硬生生停在了丰都号顶棚上方不足半米的地方。
带起的风压甚至已经吹裂了车厢顶部的漆面,可那只手就是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它颤抖著,青筋暴起,似乎正对抗著某种看不见的恐怖阻力,却只能僵死在半空。
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也停了。
每一片六角形的雪花都悬浮在空中,不再下落,也不再飘动。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卷,连呼啸的风声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脖子。
原本被乌云和妖气遮蔽得漆黑一片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
那不是太阳升起的暖光,而是一种没有任何温度、苍白森冷的幽光。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无孔不入,照在人身上让人骨髓发凉,照在鬼身上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
在丰都号的上方,虚空如水面般荡漾开来。一尊巨大的法相虚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尊身穿玄色龙袍,头戴平天冠的帝王法相。
虽然面容有些模糊,但那股君临天下、掌管生死的无上威严,却让那头三十米高的阿修罗瞬间显得像是个没长大的畸形儿。
洛凡依然坐在江城的地下室里,手里捏著一张牌位——那是他自己的。
但在几千公里外的雪山上,他的意志已经降临。
“区区一只没入流的野神,也敢在我的地界撒野?”
洛凡的法相微微低头,那双如同深渊般的眸子注视著阿修罗。
那头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阿修罗,此刻竟然浑身颤抖起来。
它那六条手臂原本举得高高的,现在却不由自主地想要抱头。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是罪犯见到了法官,是恶鬼见到了阎王。
“我不服!我是古神!我受万人供奉!”阿修罗疯狂地咆哮著,试图用愤怒来掩盖恐惧,“你也是鬼!你凭什么管我!”
它再次挥动手臂,那把骨刀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劈向空中的法相。
洛凡笑了。
那是轻蔑的笑。
“凭什么?”
“就凭我是阴天子。”
洛凡伸出一只手——那只由愿力凝聚的大手,没有用什么花哨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地翻手一压。
轰隆——!
天塌了。
一座巍峨的关隘虚影,凭空出现在阿修罗的头顶。那关隘高耸入云,两扇漆黑的大门紧闭,门额上写着三个血淋淋的大字——【鬼门关】。
这不是投影,这是真正的规则降临。
鬼门关带着万钧之力,像是一块巨大的板砖,狠狠地拍在了阿修罗的脑袋上。
没有任何悬念。
那把看似锋利的骨刀在接触到鬼门关的一瞬间就崩碎成了骨粉。紧接着是那三颗丑陋的脑袋,像是西瓜一样被拍烂。
“不——!!!”
阿修罗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
但惨叫声很快就被鬼门关落地的巨响所淹没。
三十米高的身躯,被硬生生地拍进了地底,只留下一堆赤红色的肉泥和渐渐消散的黑烟。
世界安静了。
风雪再次飘落,但这一次,却是温柔了许多。
洛凡的法相并没有立刻消失。他转过头,看向了09号哨所的方向。
王刚和小刘早已跪在了地上,那不是屈服,而是震撼。
“做得不错。”
洛凡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只要国门不丢,剩下的,交给我们。”
随后,那尊顶天立地的帝王法相化作点点璀璨的星光,消散在苍茫的夜空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列依然霸道地悬浮在半空的丰都号,还有那群正忙着打扫战场、熟练地将那些苦行僧的魂魄用锁链一个个捆好的戚家军。
戚继光收起长枪,整理了一下稍微有些凌乱的衣甲,转身面向那列火车,也面向那已经空无一物的夜空,抱拳,深深一躬。
所有的戚家军英灵,无论是正在擦拭兵器的,还是正在捆鬼的,此刻全部停下手中的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身,抱拳行礼。
这是对帝君的敬意,也是对力量的臣服。
废墟里,寒风卷著雪花落在王刚满是血污的脸上。
小刘颤颤巍巍地举起那只冻得发紫的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泪水,转头看向身边的班长,声音哆嗦得厉害:“班长那那是咱们的神仙?”
王刚没说话。他用步枪当拐杖,强撑著早就没了知觉的双腿,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雪窝子里拔出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挺起了那个哪怕面对怪物也没弯下去过的脊梁。
他看着那群正在雪地上列队的红袍英灵,看着那列充满科幻与神话色彩的幽灵列车。
“那是咱们的老祖宗。”
王刚深吸一口气,肺部的剧痛让他嘴角抽搐,但他还是努力把右手抬到了眉边。动作不再标准,手指甚至因为冻僵而无法并拢,但那是他这辈子敬过的最庄重的一个军礼。
“敬礼!向老祖宗致敬!”
“敬礼!”
两代军人,跨越了数百年的时光,在这漫天风雪的国境线上,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