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里的风仿佛都静止了。
那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在空旷的山坡上回荡。
王大姐捧著糖的手僵在半空,眼泪再也止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
周围那些原本准备逃跑的难民,此刻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看着这一老一小两个亡灵。
在这样一个人吃人、诡吃人的末世里,这群从坟里爬出来的死人,却比活人还要讲规矩。
狗娃子盯着那些糖,狠狠咽了口口水,然后挺起胸膛,把那杆比他还高的汉阳造往肩膀上一扛。
“等俺干死了那些个畜生,俺拿那战利品跟你换!”他大声说道,像是许下一个极其郑重的承诺,“当年俺还缴获过鬼子的罐头呢,可好吃了!”
团长看着狗娃子,嘴角咧开,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好样的。”
徐老虎拍了拍狗娃子瘦弱的肩膀,那只有力的手掌仿佛给了小战士无穷的勇气,“这才像老子的兵。记住了,咱们是人民的队伍,不管活着还是死了,这规矩不能坏。”
“要是敢违反纪律,老子不等你上战场,就先毙了你!”
狗娃子嘿嘿一笑,刚才的委屈一扫而空:“那还用你说,团长,俺可是当年的积极分子!入党申请书我都写了一半了,要不是”
他没说下去。要不是那颗手榴弹响得太早,他也是个光荣的党员了。
就在这时,北边的天空彻底暗了下来。
呜——呜——
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从远处的山峦间传来,那声音不像人类的乐器,倒像是某种巨兽的喉骨在震动。叁捌墈书旺 罪欣漳踕哽新快
徐老虎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如铁。
他转过身,大步走到陵园最高处的纪念碑下。
那里是整个陵园的制高点,也是所有英灵长眠的核心。
他看着远处那条如同黑蟒般压过来的战线。
那不是普通的游魂野诡,那是有组织的诡异大军。
“听听这动静。”徐老虎冷笑一声,脸上的骨头都在颤抖,“还是那帮畜生。当年咱们家伙事儿不行,把命都填进去了才守住这地界。现在咱们都成鬼了,这命反正也不值钱了。”
“起床了!!”
随着那一声起床了,整座烈士陵园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
土层破裂的声音连成一片,像是几千只蝉在同时破壳。
一只只残缺不全的手,一条条断掉的腿,还有那些早已看不清面容的头颅,争先恐后地从地下钻了出来。
他们有的没有胳膊,就用牙咬著枪带;
有的半截身子都没了,就靠双手在地上爬行。
但每一个爬出来的身影,在站稳后的第一件事,都是寻找自己的队伍,然后列队。
没有喧哗,没有鬼哭狼嚎。
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那些躲在帐篷里的市民们,此刻都钻了出来。
成千上万双眼睛,注视著这支从历史尘埃里爬出来的军队。
有人试图把手里的面包和水递给路过的战士。
“吃点吧,还是热乎的。”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拦住了一个独臂的老兵,手里捧著刚烤好的红薯。
那个老兵停下脚步,空洞的眼眶看着大爷,摇了摇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那里有一个小孩拳头大的血洞,早就没法吃东西了。
“老乡,心领了。”老兵含糊不清地说,“留着自己吃,我们要去打仗,吃饱了也没用,反正也死不了二回。”
徐老虎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的马灯虽然没亮,但在众人眼里,却比天上的月亮还刺眼。
“报数!”
“一!”
“二!”
“三”
报数声此起彼伏,一直响到了两千四百二十一。
徐老虎的眼眶湿润了。
当年那一战,他带出来的兄弟,大部分连尸骨都没找全,没想到在这地底下,大家伙儿还是聚齐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扫过这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兄弟们。”徐老虎的声音不大,却传进了每个战士的耳朵里,“咱们睡了多少年了?有人记得吗?”
“报告团长!俺记得!八十三年零四个月!”狗娃子在第一排大声喊道,“俺刚死那会儿,地上的草还是绿的!”
“是啊,八十多年了。”徐老虎拔出背后的鬼头大刀,刀刃虽然生锈,但那股子血腥气却怎么也盖不住,“本来咱们都该去投胎,去过过这好日子。可今儿个,有些畜生又找上门来了。”
他抬起鬼头大刀,指向西北方向。
那里,原本漆黑的夜空被染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血红色。
地平线上,一条黑线正在迅速逼近,像是一群黑色的蚂蚁正在吞噬大地。风里传来了那种熟悉的让所有老兵都刻骨铭心的腐臭味。
还有那种叽里哌啦的鬼叫声。
“听听这动静。”徐老虎冷笑一声,脸上的骨头都在颤抖,“还是那帮畜生。当年咱们家伙事儿不行,把命都填进去了才守住这地界。现在咱们都成鬼了,这命反正也不值钱了。”
“我就问一句,还能不能打?”
“能!能!能!”
两千多名英灵发出的怒吼,将陵园上空的乌云直接震散。
那股子冲天的战意,硬生生在阴气森森的夜里,烧出了一片红光。
“那个团长。”狗娃子举起手,“俺有个问题。”
“放!”
“那帮畜生看着人挺多啊,而且那个带头的,手里好像拿着啥法器,又是红光又是黑雾的,咱们这烧火棍”狗娃子看了看手里烂得只剩一半的汉阳造,“能打得过吗?”
徐老虎沉默了。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来,对面来的那帮东西不简单。
那是被人用邪法祭炼过的,身上带着一股子诡异的魔气,比他们这些单纯靠着一口怨气和忠魂吊著的野鬼要强得多。
但他不能退。
身后就是江城,就是那几十万还没撤走的百姓,就是那个给他递糖的大嫂和那个吓哭的小姑娘。
“打不过也得打!”徐老虎瞪圆了眼睛,“咱们要是退了,后面那些活人咋办?你忘了咱们入伍那天发的誓了?”
“没忘!”狗娃子缩了缩脖子,眼里的鬼火却烧得更旺了,“就是死了,也要当这地界儿的钉子!”
“那就别废话!”徐老虎大刀一挥,“全团听令!以连为单位,抢占前沿高地!这帮孙子想进江城,除非把咱们再杀一遍,把咱们这几斤骨头渣子踩碎了!”
“是!”
两千多名战士,没有任何迟疑,迈著整齐的步伐,迎著那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冲了上去。
他们的背影单薄,甚至有些滑稽,有的还要互相搀扶著才能走稳。
但在那些流着泪的市民眼里,这却是一道比钢铁长城还要坚固的防线。
远处的高速公路上,一辆印着749局标志的越野车正在风驰电掣。
“那是”
坐在副驾驶上的洛璃,趴在车窗上,看着远处烈士陵园方向升起的那股赤红色的光柱,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不是普通的诡气。那是一股子浩然正气,是几千个不屈的灵魂燃烧自己发出的光。
“那是军魂。”开车的赵无常紧紧握著方向盘,眼圈通红,“大小姐,那是咱们的前辈。”
洛璃猛地回过头,一把抓过放在后座的双肩包,把那个一直沉睡的牌位掏了出来。
“老登!别睡了!”洛璃的声音带着哭腔,拼命摇晃着那块木头,“你快睁眼看看!那是咱爷爷辈的人在替咱们拼命啊!他们那是拿着烧火棍去跟人家加特林拼啊!”
牌位在这一刻,变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