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小北把要去江赣的事告诉了小南。
兄妹俩从来没有分开过,林小北嘮叨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叮嘱这,叮嘱那,从“土豆要煮熟了才能吃”,到“晚上锁门要锁好之类的”,小南就坐在那不厌其烦的听著,重复著点头的动作,像一只招財猫。
等小南睡著了,小北开始端详起萧姨给他的戒指。
萧姨管这戒指叫做“洛神”,应该是个老物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构造很独特,分別用蓝、绿、红三种顏色的环套在一起,小北仔细观察:
发现三个环上分別刻有“睹一丽人,於岩之畔”;“生子当如孙仲谋”;“不求闻达”三句话,每个环都能转动,一个字就是一个刻度,小北研究了半天,愣是没搞明白其中的玄机。
也许是太累了,看著看著他睡著了,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看见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冉姐抱在怀里,可冉姐似乎极度地失落,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再后来,冉姐哭了,他也醒了。
他从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更令他不解的是,那个婴儿,竟然和他有九分相似,可梦里为什么没有他自己呢
林城没有机场,只能先去冰城倒机。
第二天小北去接冉姐时,她正站在酒吧门口等他,一身男款风衣,搭配蓝色报童帽,別金色六芒星胸针。
她最吸引人的,远不止於绝美的容顏,更多的是那份洒脱的英气,独立、锋芒、绚烂,连路过的汽车都放慢了速度。
两人开车去冰城的路上,冉姐什么都没说,只是偶尔看著窗外掠过的风景出神,似在无声诉著未竟的话。
等到冰城机场时,小北不由一愣,原来此行不只有他们两个人,黄毛正列队站在航站楼门口,活像刚从黑帮电影里走出来的阵容。
一行十一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登机了,小北这是头一次坐飞机,左边窗户画个龙,右边安全带搓个球,活脱脱一个好奇宝宝。
就在他想方设法要打开飞机的窗户时,突然听见了一个温婉动人的声音: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一个身姿曼妙,端庄典雅还面带微笑的空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他心中紧张的不行,可面上还是故作镇定。
挺直腰板,理了理歪掉的领带,以一种成功人士的姿態,一本正经地说道:
“空姐同志你好,敢不敢帮我把旁边的窗户打开?我想打包点云彩给我妹妹。”
话音一落,空姐脸上的微笑便僵住了,飞机上陷入一片安静,再然后响起了哄堂大笑。
小北知道自己闹出了笑话,想后悔也晚了,不过空姐就是空姐,反应能力绝对一流。她甜甜一笑:
“先生,您的座位上方有空气调节设备,如果您需要新鲜空气,请转动通风口,需要饮料或毯子也可以按呼叫铃,祝你旅途愉快。”
从飞机起飞到降落小北都没按过呼唤铃,更没有再和空姐说过一句话,儘管没见过姥姥,但这人可是早就丟到姥姥家了。
一路无话,刚出机场,小北就看见了熊二像一根电线桿子似的杵在那,看到他们,熊二咧开嘴,嘿嘿的傻笑,妥妥一个现实版的熊出没。
算上熊二带的十个人,他们这次从林城一共来了二十多个人,在熊二的带领下,直奔鹰城的“龙虎山庄”。
龙虎山庄,坐落在道教正一派祖庭龙虎山附近,此地曾是战国时期楚国的旧地,据说大诗人屈原所投之汨罗江,便距此不远。
从风水玄术的角度来说,此地有龙虎之山连绵不绝,有天府之土沃野千里,更有楚江之水川流不息,可谓是背山面水,藏龙臥虎,实乃是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人若葬於此处,后代多会出將帅王候,九哥葬在这龙虎山山下,足以见得萧家在江赣之地,定是簪缨世胄,名门望族。
到山庄时已是傍晚,青砖垒的小院,落在竹林深处。
院墙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那是从山庄引下的活水,小北路过时,不知为何,竟从溪水中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其中有机油的腻味、金属锈跡的腥气,还有淡淡的硝烟味,与这山清水秀的意境格格不入。
吃过晚饭,小北瞥见冉姐拎著个深色陶瓶,独自一人出了院门。他不放心,便悄悄跟了上去。
冉姐一人独自漫步在青石古道之上,徘徊於清风明月之下,身影被拉得极长。
她走得很慢,偶尔会停下脚步,月色下的老树像染了一层银霜,好不惆悵。 小北知道,冉姐的心情定是极差,九哥离她而去,长眠龙虎山之下,已有五年。一念至此,他不觉思绪万千,想到了元稹因思念亡妻韦丛而作《离思》:
“取次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想到了纳兰性德为故去的卢氏所写《青衫湿遍·悼亡》:
“独伴梨影,冷冥冥,尽意淒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迴廊。”
想到了李清照因国破、家亡、夫死,而作《声声慢·寻寻觅觅》: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淒悽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將息。”
小北自是不懂此间风情,但望著那一抹娇弱淒淒的身影,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摸出手机想记点什么,竟不知不觉敲出几行字:
月残星凉天荒荒,泪染西窗,
一道孤影几道殤,枝头掛满霜。
故人离时上心头,无语垂眸,何人诉,满肠愁。
刚写完上闋,就见冉姐走到江边停下,打开陶瓶,与江对饮,小北赶紧跟过去,远远的守望。
“阿嚏——”山里突然下起了冷雨,小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冉姐猛地回头,他慌忙把手机藏在身后。
冉姐见是他,没说话,只是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走近,將身上的风衣递给了他:“披著点,別著凉。”
或许在冉姐眼中,还是把他当成了个孩子。
小北接过风衣,月光下,他赫然发现风衣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衣襟上还绣著一个“九”字。
他心头微动,可闻著风衣上冉姐独有的梔子香,还是默默披上了。
他听萧姨说过,九哥当年常带冉姐来楚江边漫步,如今江风依旧月影依旧,只是身边的人成了往昔。
“冉姐”小北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这件风衣是”
冉姐背著他,过了半晌才笑著说:“是九哥的。”
“九哥他”
“他就是个傻子,因为我喜欢喝酒,居然给我给我开了一个酒吧”
原来冉姐喜欢喝酒,可他明明听酒吧里的人说冉姐是滴酒不沾的啊!
望著冉姐微微颤动的背影,小北將那件衣服重新披在冉姐身上,拿过她手中的陶瓶,一饮而尽。
有些思念从不是掛在嘴边的;笑著哭,最痛!
他低下头,又续了下闋:
长夜冷雨发苍苍,独临楚江,
一盏孤灯几盏汤,新人穿旧装。
携影梦回嫁时楼,甜酒入喉,胜不了,你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