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江梅狼不狼的不知道,反正张春光命是挺硬。
又或许王凤环生怕大年下的,老公公再死了,嗯,耽误过年。
腊月二十三这天,王大一早杀完了年猪,拎着两扇还热气腾腾的猪后鞧,赶着牛车,来看亲家了。
“凤环呐!在家不?”
人未到,声已至。
王凤环正跟张娘坐炕头上包粘豆包呢,一听自家爷爷响亮的嗓门儿,蹭一下就站了起来。
没等她穿鞋呢,张亮亮撅着屁股,颠儿颠儿的就迎了出去。
一见王老爷子,张亮亮立马扑上去把老头儿死死抱住,感动的嗷嗷哭。
王老爷子一见傻狗孙女婿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连忙伸手把他推开。
“滚滚滚!离我远点儿!大鼻涕都蹭我新买的毛料中山装上了!”
“爷爷,你这人咋这样啊!”
张亮亮抹一把眼泪,这才注意到王老爷子身后的王大。
他赶紧跟老丈人打个招呼,接过王大手里的肉。
王凤环和张娘都迎出来,热情的让两人去屋里炕头上坐。
张亮亮跟在王老爷子屁股后面,碎嘴子不停的叨咕。
“爷,你咋现在才来看我啊?我屁股上的伤都快好了!就知道你不心疼我,果然外姓人不招人待见啊”
“啥?你屁股咋的了?”
王老爷子和王大同时看向张亮亮。
这俩人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他受伤这码事儿。
然后。
张亮亮脆弱的心灵,彻底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不是,合算你俩今天不是来看我的啊?”
“当然不是啊!我跟你爷来看你爹的!”
王大理所当然的回答道,甚至都没问问张亮亮屁股是拥护啥受的伤。
“你媳妇儿你看呐”
“别嚎了,大腊月的,不吉利!”
王大拔着脖子围屋里撒摸一圈儿,也没看见他亲家,于是扭头问张娘,“亲家母,亲家呢?”
张娘笑笑,“等会儿哈!”
说罢,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张娘推着脸色湛紫发青,嘴唇发白的张春光从屋外进了里屋。
“不是,我亲家这,这是去干什么了?”
王大惊疑不定的看向张春光,张春光又是一行老泪洒落衣襟!
张娘淡淡的说道,“他搁屋里待不住,去外面透透气儿。”
透透气儿?
他没听错吧?
张春光的眼眉和眼睫毛都结冰了!
白乎乎的一片!
王大当然不相信,还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却被王老爷子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王老爷子转头去看张亮亮的屁股,“你屁股到底咋伤的?”
“还得是我爷关心我!”
张亮亮凑到王老爷子跟前儿,把自己怎么勇斗歹徒的事儿说了一遍。
王大有点儿不信,觉的姑爷子八成又添油加醋了。
“黑灯瞎火的就能瞄准?你这话大到没边儿了。”
“嘿!爹你咋还怀疑人呢!”
张亮亮不服,刚要给他老丈人解释解释,然后就听王老爷子笃定的说,“打枪熟了,确实不用看见就能瞄准。”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譬如他在战场上,这种时候太多了,并不罕见。
“你看看!你们看看!还得是我爷懂我!”
张亮亮叉着腰,表示这一屋子只有王老爷子是自己的知己。
“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吧,人都没弄死,自己后座儿让人打穿了,还好意思吹牛逼!”
王老爷子不惯着他。
张亮亮臊眉耷眼的给自己挽尊,“当时情况太紧急了,这不是没来的急嘛”
当然,最主要的是身边守着公安。
他也不好上去直接灭口。
“爷,你这回来,到底有啥事儿啊?是找我不?”
张亮亮才不相信王老爷子是来看老几把灯的!
哼哼,不过老丈杆子肯定是!
王老爷子轻咳两声,目光投向坐在轮椅上,口水眼泪直流的张春光,“啧啧,你看看,这亲家大侄女,要不接着让他出去透透气?”
这脏了吧唧的样子,可真让人恶心!
“爹!这不好吧?外面多冷啊!”
没等张江梅说话,王大粗着嗓子吼了一句。
“哎呦我草!你个小瘪犊子,吓我一跳!”
王老爷子顺手抄起炕上的痒痒挠,兜头盖脸的朝大儿子摔了过去。
“不是,爹,我”
王大秉持着大杖走,小杖也走的理念,熟练地躲过他爹的毒手,然后躲在姑爷子后面探头跟他爹解释,“外面零下好几十度,这要是冻个好歹的,那,那年还过不过了”
王凤环跟他爹心有灵犀,连忙从婆婆手里接过轮椅,把不停的啊啊啊怪叫,想要张嘴表达什么的公公推到了另外一间屋里。
“这也快晌午了,老大啊,你去跟着我大孙女做饭去!”
王老爷子坐在老张家的炕头上,吩咐起事情来一点儿不带客气的,“把肉剁剁,汆丸子,多放点儿粉条!”
张江梅笑着拦住亲家,“我们娘俩儿就都办了。”
王大就坡下驴,刚要回炕上坐下,就感觉他爹的两道目光好像要把他身上烫出俩窟窿来。
去外面烧火还是比较安全的。
一时间,屋里就剩下了王老爷子和张亮亮爷俩儿。
“往这儿靠靠!”
“干啥啊?”
张亮亮把屁股挪到爷丈人眼巴前儿。
“前两天我战友来信了。”
“哪个战友啊?”
“就安徽那个!”
“闭嘴!是你说还是我说!”
王老爷子眉毛一拧,眼睛一瞪,张亮亮立马怂了,用手捂住嘴,示意老头儿先说。
“我战友,老家徽州的,祖辈儿传下来的杀虎家族,从前清的时候,就人称唐打猎。这不,前两天给我来信儿说他儿子进山杀虎的时候让老虎给掏了,想请我过去给他儿子报仇雪恨”
“哎哎,停停停!您老人家先给我打住吧!”
张亮亮毫不客气的拦住王老爷子的话头儿,他可是听出来不对劲儿了。
“你会打猎吗?”
“啊,我会啊,山鸡兔子啥的,我”
“还跟我绕圈子哪,我说老虎!”
张亮亮腰板挺的笔直,目光炯炯的盯着王老爷子略微有些心虚的脸,“你会打老虎?”
“啊”
“你是不是跟你战友又打电话吹牛逼了?”
“这”
“我就说吧!你老还天天说我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看你老也没比我强哪儿去!这电话费多贵啊,虽说咱家不差这点儿钱吧,可你也不能花着长途话费去跟老战友吹牛逼啊!”
“闭嘴!”
王老爷子让张亮亮叨逼叨的脸色通红,终于忍不住恼羞成怒。
“闭嘴就闭嘴!”
识时务者为俊杰,没看王老爷子手里的痒痒挠都举起来了嘛!
张亮亮识趣的闭上嘴,决定一言不发。
哼哼,让我闭嘴,看你下面的戏谁来陪你唱!
“我能跟你似的,没事儿打长途就为了吹牛逼吗?”
王老爷子小声跟孙女婿解释,“那不话赶话说起来了嘛,老唐跟我呜呜渣渣的的说他儿子弄死多少只老虎,我顺嘴就说我把兄弟和孙女婿那也是猎过虎的!”
抬眼观察一下张亮亮的神色,王老爷子拍着胸脯继续道,“而且他们不光猎虎,家里还养老虎呢!那给老虎驯的,比儿子还听话呢!”
“这倒是,小老虎上回还给我抓痒痒挠呢!”
说起小老虎通人性来,张亮亮确实有点儿与有荣焉。
“你看是不,你爷我可不是那爱吹牛逼的人。我都是实话实讲。”
张亮亮附和点头,“那是,爷你不是,我也不是!”
王老爷子从张亮亮兜里掏出一盒烟,撕开烟盒,掂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白色烟雾袅袅升起,遮住了王老爷子变幻的神色。
“我那老兄弟命不好,早年间父母双亡,中年丧妻,这眼看快七十了,独生子还让老虎给掏了,你说他惨不惨?”
“惨!”
张亮亮从炕琴上拽下来一个枕头,垫到胸前,然后顺势趴下。
那啥,坐时间长了,屁股还是疼。
他顺手从茶盘子里拿个金灿灿的桔子扒开,递一半给王老爷子,“那你打算怎么跟大海子说?”
王老爷子一噎,心说话了,我要是知道怎么说,不直接就去草甸营子了吗?
还他娘的先来找你?!
不过心里可以骂街,嘴上还是得客气着点儿。
这不有求于人么!
毕竟杨大海跟孙女婿之间的感情还是要比自己跟把兄弟之间更厚实一些。
“我正想跟你商量呢,你说这也快过年了,咋跟大海子说呢?”
“啥?”张亮亮瞪大了眼睛,“你还想年前去?”
“嗯呐呗!主要是怕我老战友挺不过来。”
“那可难了。”
张亮亮摇摇头,“我们哥仨儿流年不利,今年没少受罪,我看他八成是不想动弹了。”
王老爷子当然知道杨大海三人今年受了洋罪,不过还是试探着让张亮亮去帮他问问。
“问可以,不过要是他不答应,你可别赖我嗷!”
张亮亮猴精儿猴精儿的,提前给自己要了个免死金牌。
等他抽空去了草甸营子,果不其然,杨大海一口就拒绝了。
“眼看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走不开!”
家里要大扫除,准备采买过年的各种东西。
养鹿场和狍子场也挺忙活,时不时有城里人跑过来买活狍子和活鹿送礼。
光指着黄洪军两口子和大兴,五姥爷,也忙不过来啊!
涉及到大金额的钱,没主家在可不行。
张亮亮坐热炕头上搂着小老虎,用手给它顺毛,回答的也很轻松,“行,那我就回话去了。”
在家过年多好啊,瞎几把折腾啥啊!
他压根儿就不想多劝杨大海一句。
从杨大海家顺了只刚扒完皮的狍子,又就手提溜两只冻的梆硬的山鸡,张亮亮一溜烟儿的开车跑了。
“草!空手来的,满车走的,什么人呐!”
杨大海笑骂一句。
李梨抿着嘴笑,“刚才亮哥还偷拿了你一瓶鹿血酒。”
“我草!”
杨大海真无语了,亮哥什么时候添的偷东西的毛病?
不过都是兄弟,拿就拿了,杨大海也就是顺嘴打趣。
张亮亮的到来就是个小插曲。
不知道他回去怎么和王老爷子说的,反正这事儿就那么撂下了,没有人再提。
接下来的日子,热气腾腾的,每分每秒都是欢声笑语。
随着春节的临近,每天从早到晚,到处都是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
雪地上散落着红红绿绿的鞭炮纸屑,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每当这时,杨大海都要深深的吸上一大口。
尽管重生回来几年了,可他还是无比珍惜这种带着鞭炮味儿的冰凉刺骨的冷空气。
这是独属于北方人,且刻在基因里的,过年的感觉。
红色海狮面包车在雪地上滑行了一百多米后,精准的停到了杨大海家门口。
打开车门,张三婶子拎着两大兜爆米花笑呵呵的跳下车。
接着是拎着一兜子毛嗑的五婶子,揣着三挂鞭炮的李永福,扛着一大板冻鳕鱼的张文广,举着几根秋海棠果蘸的糖葫芦的张大柱,秀儿,老驴子,孙秀芬,杨大桃,杨大山,李梨,二领媳妇儿
面包车的载客数一直是个谜。
具体上限是多少,杨大海迄今不知道。
等大家伙儿都下了车,扛着各自买的年货欢欢喜喜回了家,李梨这才回屋拿个笤帚,钻车里把扔的到处都是的瓜子皮扫干净。
“扫这么干净干啥啊,明天还得上大集,到时候又脏了。”
杨大海心疼媳妇儿,不让她干了。
临近过年,村里人几乎每天都要去赶集。
家里的女人们也喜欢。
不是一会儿发现没黄花菜了,年三十的饺子没法包,要不就是蒸完馒头才想起来没买红颜色。
没红颜色,拿什么给馒头点红点儿啊!
都没法上供了!
所以,天天去,天天都有买不完的东西。
杨大海闲着没事儿,也乐意开车带着大家去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