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刚刚停歇，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被翻开的腥气。
滨海市第三中学的操场，此刻却亮如白昼。
几盏大功率的移动探照灯，将惨白的光柱死死钉在操场中央那个巨大的土坑里。
坑底，一口通体朱红的老式薄皮棺材，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黑色的烂泥中。
那红色，像是用血调和的朱砂，在惨白的光线下，红得发黑，红得瘆人。
一辆黄色的挖掘机停在坑边，高高扬起的机械臂，像一只被吓住的钢铁巨兽。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开夜幕。
徐璟知和雷大炮从车上下来，一脚踩进泥地里，鞋子瞬间被泥水包裹。
现场已经被第一批赶到的派出所民警拉起了警戒线，但警戒线外，几个穿着昂贵西装、打着伞的中年男人，正围着一个地中海发型的秃顶校长，焦急地商量著什么。
“雷队！徐顾问！”先到场的民警小王跑过来，雨水打湿了他的帽檐。
“就在那，校长说他们翻修操场，准备铺塑胶跑道，结果挖机一斗下去，就挖到了这玩意儿。”
雷大炮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坑底那口红棺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娘的，这地方怎么会埋著棺材？”
“徐顾问，雷队长，你们可算来了！”
那个秃顶校长看到两人，立刻挤出人群，脸上堆著一种职业化的、焦急的笑容。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校董，也纷纷投来审视的目光，那眼神里，更多的是不耐烦。
“警察同志，您看这事闹的。”校长搓着手，语气急切。
“这操场底下估计是哪家的老坟，施工队不小心给挖出来了。我已经联系了民政和殡仪馆，他们马上就派车来拉走，保证处理得妥妥当当，不留任何后患。”
他指著那口棺材，说得轻描淡写，好像那只是一个被挖出来的普通木箱。
“我们学校马上就要迎来省重点评估了，高三的学生也到了最关键的冲刺阶段，这事要是传出去，影响太坏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校董走上前，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所以，还请警方配合一下，让我们尽快处理掉，就当是意外发现，迁个坟而已。”
“迁坟？”雷大炮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一把拨开挡在前面的校长，指著那几个校董的鼻子就要开骂。
“你们他妈把警察当什么了？收破烂的吗？这操场底下挖出个棺材，死者身份不明，死亡原因不明，你们说拉走就拉走？”
“这位警官，请注意你的言辞！”金丝眼镜的校董脸色一沉。
“我们是在解决问题，不是在制造问题。这件事一旦发酵，对学校、对几千名学生的声誉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雷大炮被气得脸都涨红了，刚要动手。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徐璟知。
徐璟知绕过雷大炮，走到坑边。
他看着坑底那口红棺，声音平静。
“校长，这不是迁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徐璟知指著棺材盖上几处特别明显的凸起。
“你们看棺材盖上那七个点，那不是普通的封棺钉。
“那是用桃木制成的‘七星定魂钉’。”
他环视了一圈脸色各异的校领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这种钉法，在民间传说里，只有一个作用。”
“镇压棺材里枉死的怨气，让里面的东西，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这不是正常下葬。”
“这是谋杀。”
最后两个字，像两颗钉子，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个金丝眼镜的校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秃顶校长的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就在这时，又一辆警车抵达。
林清带着他的团队，提着勘察箱，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坑里的棺材，又看了一眼周围脸色各异的校领导，只说了一句话。
“开棺。”
“不能开！”校长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但已经晚了。
两名刑警已经跳进了坑里，拿着撬棍，开始清理棺材上的泥土。
七根桃木钉被暴力起出。
撬棍插进棺盖的缝隙，两人同时发力。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后，沉重的棺盖被猛地掀开。
一股混合著泥土、腐烂木头和陈年阴气的味道，从棺材里喷涌而出。
探照灯的光柱，直直地打了进去。
棺材里，一具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尸骸，蜷缩在棺材的一角。
尸骸的姿态极其扭曲，像是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而包裹着白骨的，不是腐烂的寿衣。
那是一套洗得发白的蓝白相间的老式运动校服。
校服的胸口位置，用红线绣著一行字：滨海三中。
十六年前的旧款校服。
林清戴上口罩和手套，第一个跳下土坑。
他拿出工具，开始对尸骸进行初步的检查。
徐璟知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戴上手套，在那具蜷缩的白骨上轻轻拂过。
指尖触碰到冰冷骨骼的瞬间，【洞察之眼】与【初级解剖精通】的能力同时在他脑中交汇。
“死者肋骨，第三、第五根有陈旧性骨折痕迹，愈合得很差。”
“左臂尺骨同样有陈旧性骨裂。”
徐璟知的声音，在寂静的土坑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些伤，不是一次造成的。是死者在生前，遭受过长期的、反复的暴力殴打。”
林清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认同。
他正准备检查颅骨。
徐璟知却先一步指著尸骸的后脑位置。
“这里，枕骨部位有明显的钝器重击造成的塌陷性骨折。”
“但这不是致命伤。”徐璟知站起身，目光落在棺材盖的内侧。
那里，在靠近头部的位置，有几道又深又长的抓痕。
木屑翻卷，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疯狂地、绝望地抓挠著这片无法逃离的黑暗。
“他是被活埋的。”
这句话，让站在坑边的雷大炮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的校领导们，一个个面如死灰。
就在林清的团队准备将尸骨整体打包带走时，徐璟知叫停了他们。
“等一下。”
他蹲下身，在棺材底部那层厚厚的、混杂着衣物碎屑的淤泥里摸索著。
很快，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有棱角的、硬硬的东西。
他把那东西从淤泥里拿了出来。
是一个被透明塑料塑封起来的卡片。
虽然边缘已经发黄，但里面的东西保存得完好无损。
是一张借书证。
徐璟知用纱布擦干净上面的泥污。
借书证上，一张陈旧的一寸黑白照片露了出来。
照片上的少年，留着那个年代最普遍的寸头，眼神怯懦，嘴角紧抿，面对镜头，显得局促不安。
照片下面，是他的名字。
林晓。
“查！”雷大炮对着对讲机吼道，“给我查十六年前，滨海三中一个叫林晓的学生！查他是不是失踪人口！”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回复。
“雷队！查到了！十六年前，高二（三）班学生林晓，贫困特优生，记录显示因家庭变故退学，随后失联，家人曾报过失踪，但最后不了了之！”
谜底揭晓。
死者的身份，确认了。
徐璟知拿着那张借书证，正准备将它放进证物袋。
灯光下，他忽然察觉到卡片的背面，有些异样。
他将借书证翻了过来。
在光滑的塑料背面，有人用指甲或者其他尖锐的东西，刻下了几个极其细微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痕迹。
是三个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
sos。
字母下面，还有一组同样模糊的数字。。
十六年前，九月二十八日。
那一天，是滨海三中建校五十周年的校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