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小了些，不再是之前那般倾盆而下的汹涌，化作淅淅沥沥的银丝，细密地斜织着，打在山道两旁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一曲温柔的催眠曲。山间的风也柔和了不少，裹挟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拂过脸颊，带着几分沁人心脾的清凉。
苏清颜跟在沈惊寒身后，踩着他走过的脚印，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泞的山道上。他的脚印沉稳而清晰，落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恰好能让她稳稳地踩上去，不至于滑倒。有了沈惊寒在身边，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毒蛇猛兽，还有可能追来的毒影阁余孽，似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前面的身影。
沈惊寒走路的姿势很稳，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山崖上的青松翠竹，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挺拔之气。哪怕是走在这样泥泞难行的山路上，他的白衣依旧纤尘不染，步履从容，不见丝毫狼狈。这一点，和边关世界里那个身披铠甲、镇守孤城的少年将军，简直如出一辙。那时的他，也是这般身姿挺拔，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也从未有过半分退缩。
苏清颜看得有些出神，连脚步都慢了半拍。
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沈惊寒的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怎么了？”
苏清颜猛地回过神，像是被抓包的孩童一般，慌忙收回目光，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泥泞，声音细若蚊蚋：“没什么，只是觉得公子的剑法很好，方才对付那些黑衣人，一招便制服了他们。”
沈惊寒眸色微动，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便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无话，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只有沙沙的雨声和轻轻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里缓缓回荡。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从幽深的林子里传来，更添了几分空山幽谷的静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早已被厚重的云层吞没，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了整个青苍山。山间的雾气愈发浓重了，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不足三尺，远处的山峰都隐没在雾霭之中，看不真切。脚下的山路也越发难走，坑坑洼洼，布满了碎石和烂泥，稍不注意，便会踩空。
沈惊寒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目光在周围的山林里扫过。他抬手拨开眼前的雾气，声音清冷：“今晚走不了了，雾气太重，山路难行，找个地方歇脚吧。”
苏清颜连忙点头，她的体力早已到了极限。连日的逃亡让她食不果腹、夜不能寐，若非靠着替苏家报仇的执念支撑，恐怕早就撑不住了。此刻听到沈惊寒的话，她只觉得双腿发软，连站着都有些吃力。
沈惊寒的目光在附近逡巡片刻，很快便锁定了一处背风的山洞。洞口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掩着，藤蔓缠绕，十分隐蔽，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抬手挥剑，剑光一闪，便将挡路的荆棘斩断。枯枝败叶簌簌落下，他率先弯腰走了进去。
“进来吧。”
苏清颜跟在他身后走进山洞，出乎意料的是，山洞不大，却很干燥，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显然是有人曾经在这里歇脚过。洞顶的岩石上，偶尔会有几滴水珠落下，砸在干草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沈惊寒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个火折子，轻轻吹亮。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瞬间驱散了山洞里的寒意和黑暗。他又从洞外捡了些干燥的枯枝败叶，堆在山洞中央，将火折子凑了上去。火苗舔舐着枯枝，发出噼啪的声响，很快便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
跳跃的火光映亮了整个山洞，也映亮了两人的脸庞。
苏清颜找了个离篝火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将受伤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伸到火边烘烤着。暖意顺着皮肤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连日来的湿冷和疲惫，让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被火光一烤，那股火辣辣的感觉愈发清晰。
沈惊寒坐在她对面，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那道伤口不算太深，却也皮肉外翻，狰狞地翻着，边缘还渗着血丝，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他沉默片刻，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扔给她：“敷上，止血消炎。”
苏清颜伸手接住瓷瓶，道了声谢。她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薄荷气息，闻着就让人觉得心神一清。苏家世代行医，她自小耳濡目染，对药材十分敏感。这药粉的气味醇厚，配方定然十分精妙，绝非寻常的江湖金疮药可比。
她倒出一点白色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清凉之意瞬间从伤口蔓延开来，疼痛感减轻了不少，连之前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也消散了大半。
“公子也懂医术？”苏清颜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沈惊寒，眼底满是好奇。
“略懂皮毛。”沈惊寒淡淡道，目光落在跳动的火苗上，神色有些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以前跟着一位故人学过几年。”
故人？
苏清颜的心微微一动。
她想问，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这般追问，未免太过唐突。她只能将那份好奇压在心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瓷瓶。
篝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映得两人的脸颊都暖融融的。山洞外的雨声潺潺，洞内一片静谧，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温馨。
就在这时，苏清颜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咕噜”一声，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几日她只顾着逃亡，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身上的干粮早就吃完了，此刻腹中饥饿，也是难免。
沈惊寒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看着跳跃的篝火，只是过了片刻，他从包袱里取出两个白面馒头，递了一个给她。馒头用干净的油纸包着，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温热。
“吃吧。”
苏清颜接过馒头，又道了声谢。她实在是饿极了，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馒头是寻常的白面做的，却带着一股淡淡的麦香，入口松软，这是她这几日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沈惊寒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流星划过，让人来不及捕捉。他自己也拿起一个馒头，慢条斯理地吃着，动作优雅，和苏清颜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苏清颜噎了一下，脸颊更红了。她连忙点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不敢再狼吞虎咽。
吃完馒头，腹中的饥饿感终于被驱散，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倦意也随之而来。苏清颜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沈惊寒看了她一眼，将篝火拨得旺了些，道：“你先睡吧，我守夜。”
苏清颜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公子救了我，还护着我上山，如今还要让你守夜，我怎么能睡得着。”
“无妨。”他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我习惯了，以前行走江湖，经常彻夜守夜。”
苏清颜拗不过他，只能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极差，若是强行撑着，反而可能会拖他的后腿。她找了个干燥的角落，将地上的干草拢了拢，铺成一个简易的小床，然后蜷缩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山洞外雨声潺潺，洞内篝火跳跃，发出噼啪的声响。身旁不远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挺拔的背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可靠。苏清颜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她侧过身，看着沈惊寒的背影，看着火光在他白衣上投下的斑驳光影，心头一片安宁。
苏清颜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伴随着篝火的暖光和潺潺的雨声，缓缓沉入了梦乡。
沈惊寒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眉宇间的戾气和疲惫，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两把小巧的扇子。他的眸色深沉，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却终究还是停住了。
最终，他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跳跃的火光上，只是那紧抿的薄唇，却微微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