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檀香,与柴房的阴冷污秽截然不同。苏清颜躺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拔步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云锦被,意识在昏沉中渐渐回笼。
腹中的绞痛已经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绵的坠感,提醒着她腹中胎儿依旧脆弱。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缠枝莲纹的明黄色帐顶,做工精致,一看便知是主院之物。
“夫人,您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清颜侧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这是原主的陪嫁丫鬟晚晴,在原主被陷害后,一直想方设法想要探望,却被苏怜月的人拦在外面,直到萧策将她迁回主院,晚晴才被放回来伺候。
“晚晴?”苏清颜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是奴婢,夫人!”晚晴放下药碗,快步走到床边,眼眶红红的,“您可算醒了,您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奴婢担心死了!”
苏清颜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一暖。原主身边,终究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她轻轻拍了拍晚晴的手,轻声道:“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晚晴抹了抹眼泪,拿起桌上的药碗,“太医说这药要趁热喝,奴婢给您吹凉了,您快喝了吧,对您和小主子都好。”
苏清颜点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晚晴连忙上前扶着她,在她背后垫了一个软枕。汤药呈深褐色,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蜂蜜的甜香,显然是特意加了蜂蜜调和苦味。
她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药味虽苦,但她知道这是保住孩子的关键,没有丝毫犹豫。
“夫人,您慢点喝。”晚晴连忙递上一杯温水。
苏清颜漱了漱口,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些。她靠在软枕上,打量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这里是她嫁入将军府后住的主院,每一处陈设都曾是她亲手挑选的,如今再次回到这里,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将军呢?”苏清颜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晚晴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将军一直在外间守着您,刚才太医来复诊,说您脉象平稳了些,胎儿也暂时保住了,将军才去前院处理公务了。”
苏清颜心中微动。她没想到,萧策竟然一直在外间守着她。那个冷面将军,此刻心中究竟是愧疚,是怀疑,还是仅仅因为腹中的孩子?
她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萧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沾着风尘的玄甲,穿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依旧系着那枚虎头玉佩。褪去了战场上的凛冽杀气,他看起来温和了许多,只是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你醒了?”萧策走进来,目光落在苏清颜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将军,我已是废妻之身,还在主院,恐怕不妥。”苏清颜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没有了昨日的哀求,也没有怨恨,只剩下一种疏离的平静。
萧策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莫名有些不适。他习惯了她往日里温柔缱绻的目光,习惯了她看着他时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慕,如今这般疏离,让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太医说你身子虚弱,需要好好静养。”萧策走到床边,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却承载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你是我萧策明媒正娶的妻子,除非我死,否则谁也不能废了你。以后主院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做。”
“多谢将军。”苏清颜淡淡应道。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萧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道歉,却拉不下脸;想质问,却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最终,他只是沉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已经让人去库房取了上好的补品,让厨房给你炖着,晚点给你送来。”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将军留步。”苏清颜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萧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何事?”
苏清颜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将军,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还是想说,我没有与人私通,陷害我的人是苏怜月。我不求你现在就相信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的清白。”
萧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她眼中毫不躲闪的目光,心中的疑云更甚。如果她真的是被冤枉的,那苏怜月为何要陷害她?又为何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此事我会调查。”萧策沉声道,“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你安分守己,好好养胎。若是让我发现你在撒谎,后果自负。”
苏清颜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她轻轻点头:“多谢将军。”
萧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清颜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知道,苏怜月既然敢陷害她,必定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她不会放弃,为了原主,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为了自己,她必须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接下来的几日,萧策果然让人送来许多名贵的补品,人参、燕窝、鹿茸应有尽有,还特意让人请了京中最有名的厨娘,专门为苏清颜做安胎药膳。
晚晴每天变着法子给她调理饮食,张院判留下了安胎的方子,又叮嘱了诸多注意事项,强调苏清颜需静养,不可动气,更不可劳累。
苏清颜乖乖应下,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她在梳理原主的记忆,寻找苏怜月陷害原主的蛛丝马迹。
原主性格温婉懦弱,不擅争斗,在将军府中一直小心翼翼。苏怜月进府后,对她百般讨好,姐妹情深的模样做得十足,原主便对她毫无防备,甚至将自己的心事都告诉她。
现在想来,苏怜月便是从原主的话中,摸清了她的作息规律和人际关系,才设计出那场“私通”的戏码。那个所谓的“奸夫”,是原主父亲当年的旧部之子,因家道中落来将军府投奔,原主念及旧情,偶尔会接济他,却没想到被苏怜月利用,酿成大祸。
“夫人,苏二姑娘来看您了。”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苏清颜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说曹操曹操到,苏怜月倒是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她的“战果”。
“让她进来。”苏清颜淡淡说道,语气平静无波。
片刻后,一身浅粉色衣裙的苏怜月走了进来,她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柔弱,一进门就快步走到床边,眼眶红红地握住苏清颜的手:“姐姐,你可算没事了!月儿担心死你了,这些日子在柴房里,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她的声音哽咽,模样楚楚可怜,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她是真心疼爱姐姐。
可苏清颜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将原主推下地狱的凶手。
苏清颜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避开她的触碰,语气疏离:“托福,还没死。”
苏怜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她没想到,从柴房出来的苏清颜,竟然变得如此冷淡疏离,与往日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姐姐判若两人。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眼中的泪水滚落得更凶了:“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没能拦住将军,让你受了委屈?其实我真的尽力了,我跪在将军面前求了他好久,可将军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我解释……”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模样越发可怜。
晚情在一旁看得气愤不已,忍不住开口:“二姑娘,我家夫人在柴房里差点丢了性命,都是拜你送的‘补药’所赐,你现在还有脸来装好人?”
“晚情!”苏清颜低喝一声,制止了她。对付苏怜月这种人,哭闹是没用的,得拿出真凭实据,让她无从抵赖。
苏怜月听到“补药”二字,脸色微微一白,随即立刻反驳:“晚情妹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送的都是上好的补药,怎么可能害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她看向苏清颜,眼神中带着委屈:“姐姐,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我们是亲姐妹啊!”
苏清颜看着她演戏,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我没有怪你,也没有误会。张院判已经诊过脉,说我体内有寒凉之毒,正是你送的那碗‘补药’所致。”
“这……这不可能!”苏怜月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神躲闪,“一定是张院判诊错了!我送的药都是精心挑选的,怎么会有毒?姐姐,你可不能听信外人的话,冤枉了妹妹啊!”
“是不是冤枉,一试便知。”苏清颜缓缓说道,“你送的药还有剩余吗?若是没有,不妨再按照当时的方子抓一副来,让张院判亲自查验。”
苏怜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送的药里,确实掺了少量的寒凉药材,虽不至于立刻致命,却足以让本就体虚的孕妇滑胎。那方子是她偷偷找江湖郎中开的,根本不敢让太医院的人查验。
“姐姐,我……我不记得方子了……”苏怜月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不足,“当时只是随手抓的几味补药,哪还记得那么清楚……”
“哦?”苏清颜挑眉,“这么重要的补药,你竟然不记得方子?还是说,那方子根本见不得人?”
苏怜月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眼眶中的泪水也停了下来,只剩下慌乱。她没想到,一向懦弱的苏清颜,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还处处紧逼。
苏怜月看向床上神色平静的苏清颜,心中充满了怨恨和不甘。她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竟然被苏清颜轻易化解,还引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姐姐,你好好修养,妹妹有事儿就先不打扰了。”说完苏怜月就匆匆的离开了。
这日,苏清颜正在窗边看书,晚晴端着一碗燕窝粥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愤愤不平的神色。
“夫人,您快尝尝,这是厨房刚炖好的燕窝粥。”晚晴将粥放在桌上,忍不住说道,“刚才奴婢去厨房取粥,听见苏怜月身边的丫鬟在嚼舌根,说您是用奸计怀上将军的孩子,才得以回到主院的,还说您根本不配做将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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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颜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苏怜月倒是好手段,人还没到,流言蜚语就先传过来了。
“别理她们。”苏清颜淡淡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们愿意说,就让她们说去。”
晚晴急道:“可她们说得太难听了!夫人,您不能就这么忍了啊!”
“忍?”苏清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从未想过忍。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知道,苏怜月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就是因为认定了萧策还在怀疑她。只要真相一日不查明,这些流言蜚语就不会停止。
“对了,夫人。”晚晴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奴婢昨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听见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苏怜月这几日经常去给老夫人请安,还在老夫人面前说您的坏话,说您被迁回主院后,就变得骄纵跋扈,苛待下人。”
苏清颜眼底的冷意更甚。苏怜月不仅想败坏她的名声,还想挑拨她和老夫人的关系。老夫人是萧策的母亲,虽然常年礼佛,不管府中之事,但在萧策心中,分量依旧很重。若是老夫人对她心生不满,对她查明真相也会十分不利。
“我知道了。”苏清颜沉声道,“你以后多留意一下苏怜月的动向,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一一告诉我。”
“是,奴婢知道了。”晚晴点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萧策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一身深蓝色锦袍,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显然是刚处理完公务回来。
“将军。”苏清颜放下书卷,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萧策摆摆手,目光落在桌上的燕窝粥上,“还没吃?”
“正要吃。”苏清颜答道。
萧策走到桌边坐下,看着她说道:“今日朝堂上有些事情,回来晚了。太医说你今日脉象如何?”
“太医说一切安好,劳将军挂心了。”苏清颜淡淡道。
萧策看着她依旧疏离的态度,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这几日一直在暗中调查那日的事情,却发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苏清颜,人证是苏怜月的贴身丫鬟,物证是那枚在“奸夫”房中找到的玉佩,而那名“奸夫”,早已在事发当晚“畏罪自杀”了。
一切都像是天衣无缝,可他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重。尤其是看到苏清颜如今这般平静淡然的模样,与他印象中那个温婉柔弱的女子截然不同,却又让他莫名觉得可信。
“这几日,府中有没有人刁难你?”萧策问道。
苏清颜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没有,将军安排得很妥当。只是府中有些流言蜚语,说我……”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萧策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自然也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只是没想到会传到她的耳朵里。他冷声问道:“是谁在嚼舌根?”
“将军不必追究了。”苏清颜说道,“不过是些无稽之谈,我不在意。”
她越是这般大度,萧策心中越是愧疚。他知道,这些流言蜚语必定让她受了不少委屈。他沉声道:“你放心,此事我会处理,以后不会再有人敢乱嚼舌根。”
苏清颜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勺子,慢慢喝着燕窝粥。
萧策看着她恬静的侧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他想起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时她穿着一身浅粉色衣裙,站在桃花树下,眉眼温婉,笑容清甜,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当初娶她,并非仅仅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多的是因为那一眼的心动。只是婚后,他常年征战在外,聚少离多,加上苏怜月在中间不断挑拨离间,让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如今想来,那些所谓的“不和”,似乎都有苏怜月的影子。
“对了,将军。”苏清颜忽然开口,“那日我被送进柴房之前,曾见过苏怜月。她来找我,说有要事相商,还递给我一杯茶。我喝了那杯茶之后,就觉得头晕目眩,后来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萧策的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我说,那日苏怜月来找过我,还给我喝了一杯茶。”苏清颜重复道,“我怀疑,那杯茶有问题。”
这是她仔细回忆原主的记忆后,发现的一个疑点。原主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自己连日来心绪不宁,才会头晕,如今想来,那杯茶必定有问题。
萧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如果苏清颜说的是真的,那苏怜月的嫌疑就更大了。他立刻沉声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苏清颜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我记得那杯茶的味道有些奇怪,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只是当时我并未多想,如今想来,那苦涩定是药物所致。”
萧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泛白。他没想到,苏怜月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不仅陷害苏清颜,还敢用药物算计她!
“我知道了。”萧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此事我会立刻派人去查,必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看着他眼中的怒火,苏清颜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她的话已经起作用了。萧策心中的疑云,已经开始向苏怜月倾斜。
接下来,就看萧策如何调查了。她相信,只要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必定能找到苏怜月陷害她的证据。
而她,只需要安心养胎,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同时,她也要开始为自己和孩子铺路,就算没有萧策的庇护,她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个世界立足。
萧策又陪了她一会儿,说了些让她安心养胎的话,便起身离开了。他走得很急,显然是急于去调查那杯茶的事情。
苏清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