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穿过了剑柄。
我没有动,也没有试图再握一次。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右臂从肩到指尖完全透明,左腿膝盖以下像是被风吹散的灰。我能感觉到自己还在站着,但那不是脚踩在地上的感觉,而是某种执念撑住了我,像一根快要烧尽的烛芯,还剩一点火星不肯灭。
头顶的阴云裂开一道缝,光落下来,照在破壁剑上。它悬在那里,通体透明,剑身刻着“破壁”二字,每一笔都深得像是用刀刻进骨头里。它成形了,却没有归属。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它也不该属于我。
就在这时,地面震动了一下。
阿绫动了。
她挣脱第二枚骨钉,翻身坐起。银发垂落在肩后,双瞳燃起赤金与幽蓝交织的火焰。她的手抬起来,掌心结出一个印法,我不认识,却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与孟婆同源,却又截然相反。她耳后的白骨纹路亮了起来,像埋在皮肉里的符文被点燃,光芒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
祭坛地面的符文开始共鸣,一圈圈泛起微光。她的气息很弱,说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但每一个字都直接落在识海里。
她说:“我还能撑住你一次。”
话音落下,一道屏障展开,将我包裹其中。那种被世界排斥的感觉突然减轻了。我的手指重新有了轮廓,虽然还是半透明,但至少不再虚浮。我知道这是她在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存在时间。
第九十九道残音还在识海深处游走。那是初代容器的最后一声呼喊,破碎、模糊,带着无法言说的疲惫。它不属于任何轮回,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具体的人。它是源头。
我把它推了出去。
残音撞上剑胚的瞬间,整把剑剧烈震颤。符文逆向旋转,剑身发出刺耳的嗡鸣,仿佛在抗拒这来自本源的真相。它不想认主,因为它知道——一旦真正成型,就意味着终结。
阿绫睁开了眼。
她的瞳孔中浮现出血色卦象,古老而沉重。她开始念咒,声音很轻,但我听清了每一个字。那是千面鬼临终前说过的禁忌之语,“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她怎么会知道这句话?她明明从未见过他。
可她念出来了。
两个声音叠加在一起:我的残音,她的咒言。双重频率引发共鸣,整个祭坛都在晃动。九道青伞同时炸裂,碎片如纸灰般飘散。伞下的九个“我”一个接一个崩解,第四人怀中的焦糖彻底碎成粉末,随风而去。
孟婆残影从地底冲出,发出凄厉的尖啸。她想逃,却被破壁剑气锁定。光刃扫过,她的形体被撕成无数段,每一段都在惨叫,最后化为黑烟消散。
剑终于安静了。
光华内敛,通体澄澈,像一块凝固的冰。它停在空中,离我不到一尺,剑尖微微下垂,像是在等什么。
阿绫咳了一口血。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断裂的石柱,脸上却没有痛苦。她抬手摸了摸耳后的白骨纹,低声说:“这一次……我不再是她的容器。”
然后她笑了。
光点从她指尖开始浮现,像是夜里的萤火,缓缓升腾。她的手臂先变得透明,接着是肩膀、胸口、脖颈。她整个人正在化作纯粹的光,没有挣扎,也没有迟疑。
我张了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她看着我,眼神平静。“你听得见很多人的话。”她说,“但这一次,请只听我说的。”
光点飘向破壁剑。
它们沿着剑脊流动,渗入每一处符文缝隙。剑身开始震动,不是因为外力,而是像有了心跳。当最后一缕光融入剑柄时,一句低语传进我识海。
“第十世……记得不要吃糖。”
声音落下,万籁俱寂。
风停了,雪也停了。整座祭坛陷入一种诡异的静止,连空气都不再流动。破壁剑悬浮在原地,剑身微颤,像是刚刚苏醒。
我站在那里,右臂和左肩仍是透明的,双腿以下几乎没有实感。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但那更像是习惯性的动作,而不是生命的需求。十年寿元被抽走,身体只剩下三成实体,意识靠残音维系。
可我还活着。
剑没有消失,也没有坠落。它就在我面前,静静漂浮,剑柄朝向我,像是在等待一只手去握住。
我没有动。
刚才那一幕还在脑中回放。阿绫的笑容,她念出咒语的样子,她说“我不再是她的容器”时的语气。她不是被迫的,她是选的。她用自己最后的存在,让这把剑真正成了“破壁”之器。
祭坛四周一片狼藉。九道青伞只剩残架,地面符文多处断裂,有些地方还在冒着黑气。那些是孟婆留下的痕迹,现在已经被压制下去。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还在某处潜伏,但不敢靠近这里。
破壁剑轻轻晃了一下。
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我抬起仅剩实感的左手,慢慢伸出去。指尖离剑柄还有几寸,就能碰到。
就在这时,剑身忽然转向。
不是被动移动,而是主动调整了位置。剑尖朝下,剑柄斜向上,像是在指引某个方向。我看过去,是祭坛最中心的那块石台,上面还插着第三枚骨钉,钉着阿绫曾经的位置。
我想起来了。
她还没拔出最后一根钉子。
我迈了一步。
脚落地时没有声音,像是踩在虚空里。我继续向前,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力量。接近石台时,破壁剑微微震颤,发出一声低鸣。
我停下。
低头看那根骨钉。它比前两根更粗,表面刻满了扭曲的文字,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钉尾嵌入地脉深处,连接着整个阵法的核心。
我知道只要拔出来,祭坛就会彻底崩溃。
我也知道,一旦动手,就再也无法回头。
破壁剑又动了一下。
这次是剑柄转向我,正对着我的手掌。它在等我握住。
我伸出手。
手指触碰到剑柄的瞬间,一股寒意窜上手臂。不是冷,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碰到了时间尽头的灰烬。剑身微震,没有抗拒,也没有欢迎,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
我五指收拢。
掌心传来真实的触感。剑柄上有纹路,凹凸分明,像是刻着无数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曾是我的一部分。
我握住了它。
剑身立刻发出一道光,直冲天际。那光不散,凝聚成一条线,穿透云层。整座北疆大地都在震动,远处的山峰响起回音,像是有东西在苏醒。
我站在原地,没有抬头。
身后,石台上的骨钉开始发烫,表面文字一个个熄灭。钉身出现裂痕,细微的声响像人在喘息。
我转过身。
面向那根钉子。
手中的剑微微下压,剑尖对准钉头。
就在这时,钉尾的地面上,有一点红光闪了一下。
很小,很快,如果不是我一直盯着,根本不会注意到。
那不是符文反应。
那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