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住剑柄的瞬间,血从骨钉尾端渗出,顺着石台边缘流下。那不是普通的血,是带着温度的执念,一滴落地,整座祭坛就震一下。
我没有收回手。
破壁剑在我掌中轻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它不再只是光与符文的聚合,而是有了重量,有了呼吸。我知道这是阿绫留下的痕迹还在流动,她的力量没有散,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我抬起左脚,向前迈了一步。
地面裂开一道缝,黑雾从裂缝里涌出来,缠上我的腿。那雾中有声音,无数人在喊我的名字,不是叫我,是在哭。它们说我也终将变成这样,困在阵中,成为养料。
我没有停。
右臂已经看不见了,左肩以下也只剩轮廓。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但那更像是残音在识海里回荡的节奏,而不是血肉之躯应有的搏动。三年寿元,这是我最后的计量。不多,但也够了。
剑举过头顶。
就在这一刻,地脉深处传来轰鸣。骨钉开始震动,表面刻着的扭曲文字一个个亮起,像被重新点燃的灯。那些字不是写出来的,是用指甲抠、用牙咬、用魂烧出来的,每一笔都连着一个失败的容器。
黑雾翻滚得更急。
它不再是散乱的烟气,而是有方向地汇聚,朝着祭坛中心聚拢。骸骨从地下钻出,发丝如藤蔓缠绕,符纸一片片贴合,拼成一个巨大的形体。百丈高,通体灰白,脸却熟悉。
那是我。
第一世的脸,瘦削苍白,眼窝深陷;第二世的脸,嘴角带笑,额上有疤;第三世的脸……一直到第十世,每一张都是我死前的模样。它们叠在一起,组成这尊巨形容器的面孔。它站着,不说话,但千万道残魂在它体内嘶吼,声浪直冲云霄。
“你杀不了我。”
声音不是从嘴发出的,是从每一根骨头、每一条发丝里挤出来的。
“因为你走过的路,就是我生长的土壤。”
我仍没动。
九道前世执念在我身后浮现。它们不是幻影,也不是记忆,是实实在在的气息凝聚而成的人形。佛门超度者手持染血经卷,合欢宗主指尖滴落红露,雷部正神胸腔闪电游走,白蘅眉心簪子微闪,裴烬右手紧握玉佩,楚珩半截断剑垂地,千面鬼怀中焦糖发黑,天机阁主星图流转,初代容器背对众人,静立不动。
他们站成一圈,面向巨形容器。
我没有下令,但他们同时抬手,结出相同的印法。指尖相对,九道气息连成环,将我护在中央。
巨形容器动了。
它张开嘴,不是攻击,而是吞。一股吸力从它口中爆发,拉扯我的身体,也拉扯我的意识。我知道它想做什么——把我拖进去,让我也成为它脸上的一张脸,让这场轮回继续下去。
我反手将破壁剑插入胸口。
不是自尽。
是点燃。
鲜血顺着剑脊流下,渗入符文。那一瞬间,九道执念齐声低喝,各自踏前一步,印法压向地面。九股力量汇入剑身,破壁剑爆发出刺目强光。
巨形容器发出第一声惨叫。
它的脸开始龟裂,十张属于我的面容逐一破碎。第一世的眼眶塌陷,第二世的笑容撕裂,第三世的额头崩开……每碎一张,就有一道哀嚎响起,像是千万人同时咽气。
我拔出剑。
剑锋朝下,直指骨钉顶端。
一步落下。
剑斩。
“破。”
这一声不是我喊的,是九道执念同语,是破壁剑自身共鸣,是整座祭坛在回应这个字。剑气贯穿天地,从剑尖迸发,化作一道直线,切开空气,切开黑雾,切开巨形容器的眉心。
裂痕蔓延。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那些由骸骨、发丝、符纸和残魂编织的身体,开始一块块剥落。没有爆炸,没有轰响,只有一种沉闷的断裂声,像是绳索一根根绷断。
光雨落下。
不是火,不是血,是碎裂的执念化作点点微光,飘散在空中。每一粒光里都有一个声音,很轻,说的都不是话,而是临死前最深的念头。有人念着母亲的名字,有人重复一句誓言,有人只是哼了一声曲子。
光雨落地即灭。
巨形容器彻底消散。
只剩下那根骨钉,还插在石台中央。但它已经变了,表面文字熄灭,颜色从灰白转为焦黑,钉身出现裂痕,像是随时会断。
我站在原地。
破壁剑垂在身侧,剑尖触地。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比之前更清晰。它不再只是工具,也不再只是武器。它认得我,哪怕我已经不完整。
七成透明的身体靠残音维系。我没有坐,也没有倒。风穿过我的肋骨,吹进识海。那里安静下来了,百万残音不再躁动,反而排列有序,像是经历了一场清洗。
祭坛四周的符文正在崩解。一道接一道,从边缘向中心断裂。地脉震动越来越频繁,每次晃动,就有几块石板翘起,露出下面漆黑的空洞。北疆的天依旧阴着,云层没有散,但裂开了一道缝,光漏下来,照在断裂的伞架上。
我没有抬头。
九道青伞全毁了。伞下的九个“我”也不见了。第四人抱着的焦糖碎成了粉末,随风刮走。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没有回头看,也不需要看。我知道它们不在了。
破壁剑忽然轻颤了一下。
我低头看它。
剑身没有发光,也没有嗡鸣,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顺着它的方向看去,还是那根骨钉。
钉尾的地面上,又有一点红光闪了一下。
很小,很快。
如果不是我一直盯着,根本不会注意到。
那不是符文反应。
那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