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剑，指节发僵。
阿绫闭着眼，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她刚才说的那三个字还在耳边回荡——“别信我”。我不是没想过她会骗我，可这话说得不像警告，倒像是求救。她的意识被什么压着，说不出更多。
我没有动。
九道青伞围在四周，伞下的影子一动不动。他们是我走过的路，也是我放弃的可能。现在他们只是站着，看着我，不说话。第四个人怀里还抱着那块焦糖，手指收得极紧。
风停了。
祭坛中央忽然升起一股寒意。不是来自雪，也不是来自骨钉。是某种东西正在成形。我抬头，看见空气裂开一道缝隙，红衣少女从虚空中走出。她手里拿着蛇首杖，杖身缠满发丝，其中一缕泛着熟悉的光。
那是我母亲的头发。
我认得。清虚门禁地里封存的那一束，曾被人剪下三寸用于推演天机。它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缠在这根杖上。她站在我和阿绫之间，抬手轻捻发丝。那一瞬，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猛地收紧。
她知道我的弱点。
她也知道我会犹豫。
蛇首杖抬起，直指阿绫眉心。我知道她要做什么——激活烙印，让容器彻底苏醒。阿绫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化，脖颈后的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像要破皮而出。如果让她成功，这座阵就会真正启动，三界生灵都将沦为养料。
我不能让她得逞。
可我也不能杀阿绫。
就在杖尖落下的一刻，我横剑挡在阿绫身前。蛇首杖击中剑身，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无数声音从杖中涌出，全是识海里的残音，是我杀过的人，也是我听过的话。它们在叫，在哭，在笑，在求我停下。我咬牙撑住，手臂被震得发麻。
孟婆残影笑了。
她没有再攻，而是退后一步，静静看着我。她的目光像针，扎进我的记忆深处。我知道她在等，等我崩溃，等我放手，等我接受这一切早已注定。
我不信命。
我闭上眼，把全部神识沉入识海。百万残音翻腾起来，我从中抽出九道最强的——佛门超度者临终前诵的最后一句经文，合欢宗主炼傀时低语的咒言，雷部正神陨落时发出的怒吼，白蘅死前念出的毒名，裴烬冰棺中传来的叹息，楚珩败北时断剑落地的声音，千面鬼自爆前吞下的半块糖碎裂的动静，天机阁主消散时星图崩解的嗡鸣，还有……一道从未听过、却让我心头剧痛的古老低语——那是初代容器死去前留下的最后一声呼喊。
九道残音同时响起。
它们本不该共存，每一个都代表一种极致执念，强行共鸣只会撕裂神魂。但我顾不得了。我将它们推向极限，让声音重叠，让频率共振。识海剧烈震荡，耳鼻渗出血丝，喉间涌上腥甜。我能感觉到身体在变冷，像是有十年寿命正从体内抽离。
九音交叠，撕开一道裂隙。
一道光从天而降，落在祭坛中央。不是日光，也不是月华，是时间之外的东西。我踏进去，眼前是一片虚无空间，中央悬浮着一把未成形的剑。它由光构成，周围环绕着九十九个符文，每一个都在旋转，对应一道前世残音。
一个身影背对我站着。
他全身由骨骸拼接而成，胸腔里跳动着半颗金色心脏。他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话：“集齐九十九道残音，可铸破壁剑。”
话音落，符文排列顺序瞬间映入脑海。
我还想问更多，可裂隙开始崩塌。我强行记下所有细节，转身退出。回到祭坛时，整个人跪倒在地，剑插进地面才稳住身形。嘴里全是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掌心的“破壁”烙印变了。
原本清晰的字迹边缘龟裂加重，可深处浮起一丝金光，像是回应了什么契约。我知道刚才看到的是真的——破壁剑可以成型，但必须集齐残音。我现在有了方向，也付出了代价。
九道青伞微微震颤。
伞下的九个我，轮廓模糊了一瞬。第四人怀中的焦糖掉了一角，落在雪地上，没有融化。其余人依旧静立，目光仍落在我身上。
阿绫突然睁开了眼。
她的瞳孔再次浮现血色卦象，画面支离破碎，却足够我看清——人间城池崩塌，百姓互相撕咬，天阙之上神官以骨为笔写下献祭名单，幽墟亡魂爬出忘川，反噬活人魂魄。所有生灵都被钉入青伞阵中，成为执念的养料。最后的画面是这片祭坛，九根石柱燃起黑火，中央站着一个红衣少女，手持蛇首杖，面容与我七分相似。
那是未来的我。
卦象一闪即逝。她闭上眼，嘴角溢出血丝，比之前更多。她的手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抬起来，又无力做到。我盯着她，想起她说的“别信我”。她不是在否认自己，是在提醒我——她的话也不能全信，因为她的意志已经被侵蚀。
孟婆残影发出一声尖啸。
她手中的蛇首杖断裂一截，缠绕的发丝化作黑烟飘散。她的形体开始扭曲，却没有消失。反而融入地面符文之中，像水渗进土里。我知道她还在，潜伏着，等待下一个机会。
我没有追击。
我现在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我慢慢站起来，拔出剑，双手握住剑柄。识海中九道残音仍在低鸣，其余残音开始重新排列。我知道接下来每一步都会更难——凝聚破壁剑需要九十九道残音，我现在只有九道作为引子。每一次调动残音都会消耗寿元，加速容器化。
我的手指变得透明了一瞬。
这不是错觉。身体已经开始变化。
但我不能停。
我低头看向阿绫。她还在呼吸，微弱但持续。骨钉未松，祭坛能量流动缓慢。她刚才展现的未来是真的，这场局已经布了千年。我不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沈无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我是第一个知道该怎么打破它的人。
九道青伞静静环绕。
第四人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那块掉落的焦糖。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传出。了他说的两个字：
我站在原地，剑尖垂地。
风重新吹起，卷着雪粒打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