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护心镜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破壁人”三个字的边缘,那三个字开始模糊。我站在原地,没有伸手去碰它。我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强留。
红衣少女的蛇首杖再次举起,杖尖对准我的眉心。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恐惧,而是决意要抹去什么。她说:“你不该听见那个声音。”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闭上了眼睛。
耳边响起千面鬼最后的话——“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
这句话在我识海里转了八百年,从未触发。现在,我主动放开了对护心镜的掌控,任由它的力量自行流转。
咔的一声。
护心镜没有碎。
反而从内部裂开一道光缝。
九道身影从中走出。
第一世的我披着破旧袈裟,掌心托着金刚印,落地时脚下生出一朵金莲。他一步踏前,双掌合十,口中低诵经文,金色光圈自他周身扩散,瞬间锁住红衣少女的行动。
她动不了。
第二世的我站在毒雾之中,衣衫褴褛,脸上沾满药渍。他抬手一挥,空气中弥漫出苦涩气味,五感被封,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这是当年我在药谷做奴时学会的闭窍之法,能断外联,护神识。
第三世的我踏出血池,全身缠绕血雾,双眼赤红。她冷笑一声,指尖划过脖颈,地面立刻涌出粘稠液体,像有生命般缠向红衣少女的脚踝。那是合欢宗的血祭逆阵,以自身执念为引,污染对方力量源头。
第四世的我身形瘦小,藏于暗处。他出手无声,三道寒光接连闪现,直取红衣少女后心。那是刺客的瞬杀三连击,快得连残影都看不见。
第五世的我手持长剑,剑身泛着雷泽特有的青灰光泽。我认得这把剑,是当年在北境斩杀叛徒所用。他立于半空,剑尖朝下,轻点虚空,顿时雷声滚滚,远处天际劈下一束银光,直落战场中央,逼得红衣少女不得不退。
第六世的我背着竹篓,手里捏着一根银针。他蹲在地上,将针插入裂缝,轻轻一弹。整片大地微微震动,那些正在扩张的深渊忽然停滞了一瞬。这是地脉封术,借力打力,短暂稳住崩塌的空间。
第七世的我穿着残破战甲,胸口插着半截断矛。他张口吐出一道黑气,化作屏障挡在众人之前。那是战场上炼出来的命换命之法,用自己最后一口气,替同伴撑出一线生机。
第八世的我双手结印,眉心浮现出一道符文。我没有见过这一世的记忆,但此刻却自然知道该怎么用。他低声念咒,四周空气凝滞,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这是清虚门失传的“停晷诀”,只能维持三息,但足够改变战局。
第九世的我站在最后,穿的是清虚门弟子服,腰间佩剑未出鞘。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看向我。
我也看着他。
他笑了,笑得很轻,像是放下了一件背了很久的东西。他说:“这一世,我们信你。”
然后,他转身,与其他八道身影并肩而立。
九个人,九段人生,九种死法。他们不再是我逃避的过去,也不是我要消灭的心魔。他们是真实的,活过的,走在我前面的人。
他们一起出手。
金刚伏魔圈压住灵力流动,血祭领域切断执念连接,毒瘴封锁感知,雷鸣扰乱节奏,地脉术稳住空间,时间咒争取间隙。每一招都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给我腾出一个空隙。
一个能站稳的空隙。
红衣少女终于露出惊色。她挥动蛇首杖,想要反击,却被层层压制。她的力量开始不稳定,杖上缠绕的长发一根根断裂,掉落泥中。
九道身影的动作渐渐变慢。
他们的身体开始发光,像是燃尽的烛火,即将熄灭。
我知道他们在消散。
这是最后一次现身,也是最后的告别。
第一世的我回头看了我一眼,合十行礼,然后化作金光散去。
第二世的我咳嗽两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消失。
第三世的我甩了甩发梢的血珠,冲我眨了下眼,身影淡去。
第四世的我收回匕首,缩回阴影,再无踪迹。
第五世的我收剑入鞘,抱拳一礼,转身走入雷光。
第六世的我拔起银针,塞进袖中,背起竹篓走远。
第七世的我拔出胸前断矛,拄地而立,缓缓跪下,化作风尘。
第八世的我解开盘扣,脱下外袍,叠好放在地上,人已不见。
第九世的我最后回头,对我笑了笑,抬手摸了摸眉心,如同抚摸朱砂痣的位置。
光点飞向我。
它们没有进入身体,而是沉入识海深处。不是融合,是归位。就像九块拼图,终于补全了一个完整的轮廓。
我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我是所有人的结果。
红衣少女怒吼一声,挣脱束缚,蛇首杖高举过头,直刺我眉心。这一击凝聚了她全部的力量,带着万千残音的怨念,足以让任何意识彻底湮灭。
我没有躲。
也没有召剑。
就在杖尖触碰到我皮肤的刹那。
一把伞,横了过来。
焦黑的伞面,边缘卷曲,伞骨上有刻痕。
是那把插在地上的青伞。
它自己飞了起来,挡在我面前。
蛇首杖刺入伞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火花四溅。那一瞬间,整个空间静了一下。
伞没破。
我伸手握住伞柄。
触感粗糙,带着久埋泥土的湿冷。指腹摸到一道刻痕——是个“九”字。
和地上残留的骨牌一样。
我抬头看着红衣少女。
她盯着这把伞,脸色变了。
“这不可能……”她喃喃,“这把伞早就该毁了……”
我没有说话。
只是站在伞后,站得更稳了些。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我脚边积成小小水洼。一滴雨落在伞面上,弹起,又落下。
红衣少女握紧蛇首杖,还想再攻。
但她已经迟疑了。
刚才那九道身影,不是幻象,不是残念。他们是实打实的存在,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最后一次守护。
而现在,这把伞也来了。
它不属于任何一世的我。
但它认识我。
就像认识一个老朋友。
我轻轻抚过伞骨,低声说:“原来你们……都留下了东西。”
伞微微颤了一下,像是回应。
风停了。
雨还在下。
红衣少女站在三步之外,手持蛇首杖,没有再上前。
她的目光从伞移到我脸上,嘴唇微动。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