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在掌心燃烧,没有火焰,却有一股热流顺着血脉向上窜。我感到手腕一紧,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勒住。阿绫的七窍开始渗出黑雾,她的身体缓缓离地,双瞳中的赤金与幽蓝疯狂旋转,像要撕裂眼眶。她张嘴,声音已不是她自己的:“容器归位……第十世苏醒……”
她脖颈后的骨钉震动得越来越剧烈,其中一枚突然崩裂,化作灰烬飘散在雨中。
我没有动。剑还在鞘中,我不敢拔。我知道一旦出手,就可能伤到她。可我也知道,若再不出手,她就会彻底消失。
黑雾从她口中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人形。那是个红衣宫装的少女,皮肤苍白如纸,双眼无瞳,只有一点猩红浮在眼底。她落地无声,脚边积水不溅,仿佛她本就不属于这片天地。
她抬手,一杆蛇首杖从虚空中浮现。杖身缠满长发,每一缕都带着不同的气息——有佛门檀香、血雾腥气、雪巅寒霜、剑骨冷意……那是我前九世留下的痕迹,是我每一次轮回死后未散的执念之发。
她捻了捻发丝,雨水停在半空。
“你听得见死者之声,”她开口,声音轻柔,却让识海翻腾,“却听不见自己的命。”
话音落下,她抬杖指向我。
我没有时间思考,本能后退一步。可她的动作更快。蛇首杖猛然下压,一道无形之力穿透空间,直击我胸口。
金色心脏炸裂。
没有鲜血喷涌,没有剧痛撕裂,只有一瞬间的空白。我低头,看见心口处光芒四散,碎片悬浮在胸前,每一片都映出一段过往:我在佛堂跪拜,我在血池结印,我在雪峰拔剑,我在雨巷吃糖……那些我以为早已埋葬的记忆,此刻全都浮现出来。
可就在心脏碎裂的刹那,所有碎片并未消散。它们在空中旋转,彼此吸引,最终凝聚成一面古朴铜镜,悬于我胸前。
镜面无光,中央刻着三个篆文——破壁人。
我盯着那三个字,不知为何,竟觉得熟悉。
红衣少女却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不是怒,不是笑,是恐惧。她手中的蛇首杖剧烈颤抖,杖上缠绕的长发一根根断裂,飘落泥中。
“不可能……”她声音发颤,“你还不是容器,你怎么会是‘破壁人’?”
她的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撕开。她踉跄几步,双手抱头,红衣鼓动如燃,整个人在雨中扭曲不定。
我站在原地,没有趁机攻击。我知道她不是怕我,是怕那三个字。
护心镜静静悬着,纹丝不动。我能感觉到它与我之间有一丝联系,微弱,却真实。它不是武器,也不是防具,更像是……某种标记。
阿绫的身体仍在半空,双眼闭合,呼吸微弱。她体内的黑雾已被抽空,全数汇入红衣少女体内。可那少女如今自身难保,再无法操控她。
地面开始龟裂。裂缝从我们脚下向外蔓延,青石板一块块翘起,泥土翻涌如浪。那些插在地上的青伞一根根折断,伞下骷髅随之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只有最靠近我的那一把还立着,伞面焦黑,隐约可见一个“九”字刻痕。
我抬头看向红衣少女。她已停止惨叫,但脸色更加苍白。她死死盯着护心镜,眼中猩红闪烁不定。
“你以为你逃得掉?”她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低哑,“十世轮回,九十九道执念,七百次杀戮……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画的线里。你听见的每一个声音,都是我让你听的。你自以为清醒,其实早就在养蛊场中爬了八百年。”
我没有回答。
她说得对。我听过太多残音,靠这些声音活到现在。可现在我想起来——自从金色心脏回归,有些残音变了。它们不再只是临终低语,而是开始引导我,暗示我,甚至命令我。
是谁在说话?
“你不是容器。”她盯着我,一字一句,“你是祭品。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走到这一步,然后死在这里,成为我踏出三界的台阶。”
她举起蛇首杖,杖尖对准护心镜。
“现在,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来。”
她挥杖。
这一次没有声响,没有冲击,只有护心镜轻轻一震。我感到胸口一闷,像是有什么被强行剥离。护心镜表面浮现裂纹,细密如蛛网。
可就在这时,镜中忽然闪过一道光。
不是文字,不是画面,是一段声音。极轻,极远,却清晰传入我耳中:
“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
我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是千面鬼的。
他最后一世,在雨巷自爆前说的话。
我一直记得。我一直没吃糖。
可为什么,这段残音现在才出现?
红衣少女也听见了。她脸色骤变,蛇首杖猛然收回,整个人向后急退。
“你……你怎会有他的残音?”她声音发紧,“他早就该消失了!他是失败品,是被剔除的种子,你不该记得他!”
我没理她。
我盯着护心镜,低声问:“你是谁?”
镜不语。
可我知道答案正在逼近。
她站在雨中,红衣猎猎,眼中猩红忽明忽暗。她不再像刚才那样高高在上。她开始动摇。
“你以为你能打破轮回?”她冷笑,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慌乱,“你不过是我种下的果,是你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路。没有我,就没有你。”
“可你怕我。”我说。
她一僵。
“你刚才叫出了声。”我看着她,“你怕这三个字。”
我伸手,指尖触向护心镜上的“破壁人”。
镜面突然发烫。一股力量顺指而入,直冲识海。百万残音瞬间翻涌,像被惊动的蜂群。它们不再杂乱,而是开始排列,重组,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我看到了。
九道执念,并非独立存在。它们首尾相连,构成一个环。而在这个环的正中心,有一个缺口。
那个位置,本该是第十道执念。
可现在,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背对我,银发垂肩,手中握着一把由残音凝成的剑。
那不是容器。
那是破局的人。
红衣少女发出一声尖啸,蛇首杖猛砸地面。整个雨巷剧烈震动,裂缝扩大,泥土塌陷。她指着我,声音扭曲:“你不能存在!你不该存在!”
护心镜再次震颤,裂纹加深。
我知道她撑不了多久。她可以掌控轮回,可以编织宿命,但她无法面对一个不在计划中的变数。
而我现在站的位置,正是那个变数的起点。
阿绫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那滴泪是淡金色的,落在泥中,没有晕开,反而像一颗微小的星点,静静发光。
我低头看她。
又抬头看向红衣少女。
她站在三步之外,手持蛇首杖,却不再上前。
雨还在下。
护心镜悬在我胸前,裂纹中透出微光。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