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心脏悬在胸前，晶片环绕，像一片片碎裂的镜面。我站在原地，没有伸手去碰它。
我知道它要等什么。
断剑破风而来，直刺心口。我没有躲。
剑尖入体的瞬间，眼前一黑。九段记忆翻涌而出，不是画面，是实感——每一世死在楚珩手里的痛，都重新走了一遍。
第一世，我在佛堂打坐，他推门进来，手中戒刀滴血。他念经的声音很稳，可我看见他手指在抖。那一刀斩下时，他说：“轮回有路，你不必再苦。”
我倒下的时候，听见自己魂魄离体的声音。
第三世，我们在山巅论道，争一本残卷。他说我不配修此法，我笑他守旧迂腐。剑光交错七百三十招后，他一剑削断我双臂。我跪在雪里，问他为何非要杀我。他不答，只把残卷烧了，灰烬落在我脸上。
第五世，灵脉之争，我们血战七日。我耗尽真元，金丹碎裂。他踩在我胸口，剑锋压喉。我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共修的情分。他低头看我，眼里第一次有了泪。那一剑，他刺得很慢。
每一次，都是他送我入轮回。
第九段记忆散去，楚珩站在原地，断剑还插在我心上。他的手松开剑柄，抬起来摸了摸耳后。
那里浮出一道骨纹，和千面鬼的一模一样。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
不是他要杀我。是他必须杀我。
每一世走到尽头，都要由他亲手终结，才能开启下一世。他是执行者，也是守门人。他背负着这个任务，活了三百多年，从不曾反抗。
“第十世该醒了。”他说完这句话，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断剑开始融化。
不是化作铁水，而是变成糖画一样的东西，透明泛黄，带着焦香。它从剑尖开始软化，一寸寸剥落，飘在空中，像被风吹起的薄片。
楚珩的身体也开始变化。
皮肤失去颜色，肌肉塌陷，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生气。他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只是静静站着，直到最后一丝气息散尽。
他化作了焦糖碎屑。
和千面鬼一样，随风而逝。
没有遗言，没有回响。只有那些碎屑，在空中盘旋片刻，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声响。
我胸口那颗金色心脏轻轻震了一下。
它开始下沉。
穿过皮肉，进入胸腔。过程不痛，也不难熬，就像一块石头落进深井，一路到底。它停在我原本心脏的位置，跳了一下。
两颗心跳动的节奏慢慢合在一起。
晶体从四肢退去，回到体内。那些封存前世的晶层，并未消失，而是沉入血脉，贴着经络流转。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一段段人生压在骨头上，沉甸甸的。
识海安静了。
百万残音还在，但不再喧闹。它们排成行，列成序，像听命的兵卒，等我一声令下。我不需要去听每一个声音，因为现在，我能感知它们的整体。
“不吃糖”三个字，在识海中央轻轻回荡。
不再是呐喊，也不是挣扎，而是一道命令，刻进了规则里。
我低头看了眼胸口。
外皮完好，可我能看见里面——金色心脏稳稳跳动，每一次搏动，都会让体内晶层亮一次。那光不刺眼，却穿透血肉，映在内视的视野中，像一座灯塔点亮了海底废墟。
雨还在下。
血色渐淡，不再是倾盆之势，只是细密地落。巷子两侧的墙塌了一半，瓦砾堆在脚下。我站的地方，正是百年前千面鬼自爆的位置。
地面有一圈焦痕，形状像伞。
我抬头，望向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透出一点灰白光。不知道是天快亮了，还是这场雨终于要停。
脚步声响起。
从巷口传来，不急不缓，踏在积水里，一步一声。
我转头看去。
那人穿着玄色劲装，左脸有疤，手里握着半截断剑。他走得平稳，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我认得他。
这是楚珩。
可刚才那个已经化为焦糖碎屑了。
他走到我面前五步远停下，举起断剑，剑尖指向我心口。
我没有动。
他也没动。
两人对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然后他开口了。
“你听见了吗？”
我摇头。
他又问：“你记得吗？”
这次我没回答。
他嘴角动了动，像是明白了什么，收剑入袖。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雨水冲刷着他留下的脚印，很快抹平。
但我听见了。
不是他说的话，是那把断剑离开时，在空气中留下的一缕低语。
“小尘……你的剑尖偏了三分。”
这声音我很熟。
是裴烬。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害怕，也不是悲伤，是一种确认——我活到了这一刻，见到了所有该见的人，听到了所有该听的声音。
我迈步向前。
走出雨巷。
外面是一片废墟，曾经的屋舍早已倒塌，只剩断柱残梁。远处有乌鸦飞过，叫声沙哑。我没有回头，也不打算停留。
就在这时，胸口突然一热。
金色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体内晶层同时震动，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我停下脚步，按住心口。
一股陌生的记忆冲进识海。
不是我的经历，也不是任何死者留下的残音。它来自一个模糊的时间点，像是隔着一层纱看过去的事。
画面里，有一个女人坐在祭坛上，银发垂地，眼睛一金一蓝。她抬起手，指尖划过脖颈，三枚骨钉浮现出来。
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我看不清她的嘴型，但听懂了。
她说：“该醒了。”
我猛地抬头。
四周依旧荒凉，雨已停歇，风卷着灰扑在脸上。那只乌鸦落在不远处的断墙上，歪头看着我。
我盯着它。
它忽然展翅飞走。
我站在原地，没有追。
心跳恢复平稳，晶层也安静下来。刚才那一幕，不知是预兆，还是错觉。
但我记住了那双眼睛。
也知道，有些事，才刚开始。
我抬起手，掌心朝上。
一粒焦糖碎屑落在掌心，边缘微融，沾着泥水。
我没有扔掉它。
而是握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