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胎裂开的声音很轻,像一张旧纸被慢慢撕开。
血雾倒流,顺着断裂的符文回到地面。我站在原地,右臂突然绷紧,皮肤下有东西在动。骨纹从手背钻出,不再是细线,而是九道漆黑的锁链,缠上手臂,一圈圈收紧。我没有挣扎。刚才那三道残音耗尽寿元,我已经走不到下一步了。
锁链越收越紧,意识开始下沉。
第一段记忆来了。
我坐在佛堂里,烛火微弱。面前是陆九,他穿着月白僧袍,手里握着一根木杖。他说话声音很低:“放下执念,方可往生。” 我没有动。他知道我不想走。他的杖落下来,砸在我头顶。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识海震动,一道残音响起:“我不愿往生……我想再见你一面。”
锁链收紧一次,胸口一闷。
画面换了。
我站在一座高台之上,脚下是血池。十万具尸体沉在池底,还在抽搐。我披着红袍,胸前挂着人皮面具。一个女孩被抬上来,她叫我哥哥。我没有看她。她被推进炉口时回头望我,嘴唇动了一下。我没听见她说什么。下一瞬,残音炸开:“哥哥……疼吗?” 那一刻我才明白,她不是怕死,是怕我疼。
锁链又紧了一圈。
第三段记忆没来,第四段直接压进识海。
我在一片雪地里行走,身边没有人。天上下着灰雪,落在肩上不化。远处有一座冰棺,里面躺着一个人。我走近,看清那是裴烬。他闭着眼,右手还握着玉佩。我想伸手碰他,但手指刚触到棺面,一股寒气冲进经脉。残音响起,是他的声音:“小尘,别回头。” 可我还是回头了。身后站着我自己,比现在年轻些,脸上有怒意。他举剑指向我,说:“你不该活下来。”
锁链第三次收紧,呼吸变得困难。
第五段记忆浮现。
我跪在一座庙门前,身穿乞丐衣裳,怀里抱着半块焦糖。雨下得很大,街上没人。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我咬了一口糖,甜味在嘴里散开。然后我把剩下的糖放进嘴里,用力咀嚼。身体开始发光,骨头一根根爆裂。最后一刻,我说出一句话:“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 残音落下,整条街的雨水都停在空中,随后化作无数低语,回荡在识海。
锁链缠得更深,已经勒进肉里。
第六段记忆出现。
我坐在一间密室中,面前摆着七本功法册子。我拿起第一本,翻开,开始抄写。每抄一页,就撕掉一页原书。整整三天,我不眠不休。最后我把所有抄本烧了,只留下一本藏在墙缝里。那是“九转噬魂诀”的最初版本。残音响起,是我的声音:“这门术,不能传世。”
锁链再紧,手臂几乎失去知觉。
第七段记忆来了。
我站在一座桥上,桥下是忘川河。一个穿蓑衣的人撑船而来。他没抬头,但我认得他。他是天机阁摆渡人。他把一只青伞递给我,说:“你该听一听那些没说完的话。” 我接过伞,打开。伞面上浮现出许多名字,都是我杀过的人。每一个名字亮起,就有一道残音响起。最后一个是千面鬼的名字。他说:“别吃糖。” 我合上伞,问:“为什么是我?” 摆渡人没回答,船已远去。
锁链第八次收紧,眼前发黑。
第八段记忆闪现。
我躺在一张石床上,身上插满银针。一个白发男子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一盏灯笼。他打开灯笼,里面是一张人脸。我看清那是我母亲的脸。他低声说:“你是第九个容器,也是最后一个希望。” 我想说话,但喉咙被封住了。他拔下一根针,血从我额头流出。残音响起,是他临终前的声音:“飞升路尽头,没有神。”
锁链第九次收紧,骨头发出碎裂声。
第九段记忆终于到来。
我又回到东洲雨巷。少年千面鬼站在我面前,手里捏着一块焦糖。他看着我,眼里有泪。他说:“你赢了。” 然后他把糖放进嘴里,身体开始融化。我伸手想去拉他,但晚了。他化作一堆焦糖碎屑,随风飘散。最后一句残音响起:“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
锁链猛地刺入心脏。
我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金丹剧烈跳动,仿佛要炸开。锁链末端扎进丹体,在表面刻下三个字——“第十世”。那一瞬,识海轰鸣,百万残音齐齐静止。接着,某种新的东西出现了。我能听见不同时间里的声音,它们彼此呼应,像是同一根线串起的珠子。
一个在百年前死去的人低声说:“别信那把剑。”
另一个在百年后喊:“快跑!”
还有一个在更早之前哭着说:“娘,我回来了。”
这些声音原本不该相遇,但现在它们同时响起,形成共鸣。
我知道,跨时空残音能力开启了。
代价也来了。
眼前景象突然中断。时间感模糊,像被人从中间剪断。一段记忆不见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它不在了。这是第一次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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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地上,右臂的锁链缓缓缩回皮肤,变成骨纹原样。但它不再安静,而是不断游走,像有生命一样。金丹上的“第十世”还在,血红色,微微发烫。
我慢慢抬起头。
祭坛空了。血傀师不见了。泥胎彻底碎裂,只剩下一堆灰土。七具傀儡也都消失,连血雾都不剩。只有那碗血还在,倒在祭坛边,还没干。
我试着站起来。
腿软了一下,但撑住了。我没有回头去看那碗血。我知道它代表什么。我也知道刚才那些记忆不是幻象,是我真正活过的九世。每一世我都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能逃过去。
现在逃不掉了。
骨纹在我手臂上轻轻跳动,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迈出一步。
脚踩在符文上,发出轻微响声。整个石殿安静得可怕。没有风,没有回音,也没有心跳声。我的呼吸很慢,但很稳。
第二步。
骨纹突然发热,指向祭坛深处。那里有一块石板,原本被泥胎盖住。现在它露了出来,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容器非容器,破壁者自知。”
我没停下。
第三步。
识海又震了一下。一道陌生的残音响起,不属于任何前世:“你早就该死在第九世。”
我停下脚步。
这句话我在雨巷听过。那时我以为是错觉。现在它又来了,而且比之前更清晰。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还有汗,指节泛白。骨牌不在了,可能在焦糖海里丢了。但“九”这个字,已经刻进我心里。
我不是第九个影子。
我是第十个开始。
我抬起右手,按在胸口。
金丹跳了一下,“第十世”三个字微微发亮。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铃响。
不是铜铃,也不是铁铃,更像是某种骨制的东西碰撞发出的声音。我转头看向石殿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她披着黑色狐裘,脚踝处垂着长发一样的东西。她的左眼是赤金色,右眼是幽蓝色。她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想开口。
但她先动了。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我眉心。
朱砂痣突然发烫。
眼前的石殿开始模糊,墙壁像水波一样晃动。我感觉到自己在下沉,不是身体,是意识。那个女人的身影也在变淡,但她的眼神没有变。
她说了两个字。
“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