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玉佩，手指从胸口移开。那块暗褐色的残片不再震动，裂痕里的红点也沉了下去。青藤收回手臂，贴着皮肤盘绕，安静下来。
大殿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屋顶破了个洞，雨水顺着瓦缝滴落，在石阶上积出浅洼。楚珩跪在高台上，背对着我，斗篷湿透，沾着血迹。断剑插在他师尊胸口，纹丝未动。
我没有动。刚才在识海中看到的一切还在脑子里。千面鬼炸成光屑，九次失败的结局，还有第十个“我”站在雨巷里的身影。我知道了轮回是怎么回事，也知道糖意味着什么。
我不再是那个被推着走的人。
我慢慢站起来，脚步落在水洼边缘。水花溅起一点，打湿鞋尖。楚珩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他的呼吸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我走到高台下，停下。青藤从袖口探出，沿着地面爬行，无声靠近他后颈。只要碰到，就能听见他此刻最深的执念。
但我迟疑了一瞬。
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我清楚，一旦听到了，就再也无法装作不知道。
青藤继续前进，触到他衣领。那一瞬间，识海猛地一震。
不是楚珩的声音。
是我自己的残音在尖叫。
上百道低语同时响起，像无数人在耳边嘶吼。它们不是来自死者，而是藏在我识海深处的旧日回响。它们在抗拒，在阻止我接近这个真相。
我咬住牙关，额角渗出冷汗。青藤强行穿透他的肩井穴，深入识海边缘。
然后，我听到了。
“杀了我……求你……”
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盖过。但这确实是楚珩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不是命令，不是挑衅，而是一个人最后的恳求。
我瞳孔一缩。
这是真的。他还活着，意识还在。
可就在那句话落下的瞬间，我察觉到一丝异样。右眼处传来细微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转动。我立刻明白——那是孟婆印记正在吞噬他的佛性。
楚珩的身体开始发抖。左脸那道自眉骨划至下颌的伤疤突然崩裂，黑血从中涌出，顺着脸颊流下。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右手死死抓住断剑柄，指节泛白。
“她在我体内种了蛊……”他低声说，声音已经变了调，“快……动手……别等我……控制不住……”
我没有退。
反而向前一步，站上高台。
青藤缠住他脖颈，收紧。我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动，微弱但清晰。他没有反抗，甚至微微仰头，像是在配合。
我知道这一剑必须由我来完成。
不是因为他背叛，也不是因为他威胁谁。而是因为他是清醒的，所以他才要死。如果等到魔性彻底占据，他就不再是楚珩，也不会再求我杀他。
可就在我准备发力时，胸口突然一痛。
低头看去，一根青藤正从我掌心刺入，穿过肋骨间隙，扎进心脏位置。鲜血顺着藤蔓滑落，滴在石板上。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以痛觉锚定神志，压制识海中暴动的残音。那些声音越来越响，有的哀嚎，有的怒骂，有的只是不断重复“不要”。它们是我杀过的每一个人留下的痕迹，现在却因我要杀楚珩而集体反噬。
我不能停。
我盯着他的背影，声音沙哑：“我知道。”
他肩膀轻轻一颤。
下一刻，他猛然抬头，右眼血光暴涨。一道旋转的印记浮现瞳孔中央，如同齿轮咬合。整条右臂肌肉扭曲变形，皮肤下鼓起不规则凸起，竟开始凝聚出剑气风暴。
他已经撑不住了。
我双手握紧青藤，用力勒紧。
楚珩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那股即将爆发的魔气被硬生生压住。他身体僵住，额头冒出冷汗，嘴角却缓缓扬起。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眼神清明。
不是恨，不是怨，而是一种终于解脱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只有唇形动了一下，像是说了两个字——
谢了。
雨水落在他脸上，混着黑血流下。那只完好的左眼望着我，映出我的影子。我还记得三百年前灵脉之战，他故意输给我那一剑。那时他没说话，只是收剑转身，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现在，我们之间只剩三步距离。
青藤深深嵌入他脖颈，血顺着藤蔓往下流。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变慢，呼吸变得微弱。但他始终没有挣扎，也没有闭眼。
他等着这一刻很久了。
我忽然想起昆仑雪巅那场对决。他的剑明明可以刺穿我喉咙，却偏了三分。当时我以为是他心软，后来才知道那是心魔契逼他出手。可现在我想明白了——偏的不是剑，是他的人。
他从来就没真正想杀我。
识海中的残音还在叫，但我已经听不清内容。疼痛让我保持清醒。我看着他眼皮一点点垂下，手从断剑柄上滑落。
“你不该……回来的……”他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像风，“早该……死在……雷泽……”
我没回答。
只是把青藤又收紧一分。
他的身体晃了晃，向前倾倒。我伸手扶住他肩膀，让他慢慢跪坐在地。断剑依旧插在师尊胸口，风吹不动。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
“你说错了。”我开口，声音很稳，“我回来，就是为了送你最后一程。”
他嘴角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雨还在下。
我坐在他身边，一只手按着他后背，另一只手握紧青藤。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蛊毒还在挣扎，但已经被压制到极限。只要我不松手，他就不会完全魔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体温也在下降。我知道撑不了多久。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抬起手，抓住我的手腕。
力气不大，但很坚定。
他睁开眼，右眼血光褪去，印记消失了一瞬。他看着我，嘴唇微动。
“小尘……”他第一次这样叫我，“替我……问她一句……”
话没说完，右眼再次亮起血光。他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低吼，整个人开始剧烈颤抖。
我知道最后的时间到了。
我握住他的手，点头。
“好。”
他笑了。
然后头一歪，倒在血泊中。
我没有松开青藤。
也没有站起来。
雨滴落在他脸上，顺着睫毛滑下，像一滴未落的眼泪。
我低头看他，发现他左手一直握着什么东西。我轻轻掰开手指，看到一块焦黑的虎符碎片，上面刻着一个“蘅”字。
白蘅。
他到死都记得这个名字。
我把它放进怀里。
青藤依旧缠在他脖颈上，没有收回。我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股魔性还在冲撞，随时可能破体而出。
我坐在原地，一手扶着他，一手按在胸口。
左耳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右眼视线模糊。
金纹在眼角褪色。
但我知道，我没有倒下。
楚珩的身体开始发热，皮肤下有黑气游走。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指甲变长，泛出青灰色。
我握紧青藤。
准备迎接下一波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