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还在脚边游走，我没有停下。
东洲的夜市灯火通明，我穿过人群，肩上的伤口随着步伐一扯一扯。血已经浸透半边衣料，冷贴在皮肤上。青藤缩在经脉里，像一条受伤的蛇，动一下都疼。
我走进赌坊时，里面没有赌客。
空荡的大厅只点了一盏灯，挂在梁上摇晃。光影打在墙上，照出一道人影。那人坐在密室门口，背对着门，手里握着半截断剑。
我知道是他。
楚珩。
我没开口，他也未动。过了几息，他才抬起手，用剑尖在地上划了一道线。青石地面裂开，露出一方暗格。木板掀开，棋盘浮现，黑白子已布好残局。
“九息内破此局，”他声音低哑，“我告诉你清虚门的事。”
我没有回应，只抬脚跨过那道剑痕，走入密室。
门在我身后合上，落栓声清晰。
我坐到棋盘对面，看清了局势。黑子围白，白子困龙，七颗白子卡在生死位，正是三百年前灵脉之战的终局。那一战，裴烬替我挡下致命一击，冰棺封魂至今。
我伸出手，青藤自肩后钻出，末端化作笔尖，悬于棋盘上方。
第一子落下，天元位。
楚珩右手一抖，断剑横扫，一缕发丝应声而断，落在棋盘边缘。血珠从发根渗出，滴在黑子上。
第二子，我落于左下角星位。那是当年我被围杀的位置。
他再斩一缕发。
第三子，右上劫争点。我落子果断。
发丝再断。
每一缕发落下，我都听见一丝极轻的残音。
“她不该死……那一剑本该是我挡。”
是楚珩的执念。
我继续落子。第四子、第五子、第六子，步步推进。他的发丝不断被斩下，散落在地，混着血迹。左脸的伤疤开始泛红，微微抽动。
第七子将落未落，我停住。
他抬头看我，眼里有光闪了一下。
“你为何来此？”我问。
他没答。
我盯着他眼睛，等那句残音浮现。
片刻后，它来了。
“师尊……你在骗我……”
我落子。
白子连成一线，困龙之势瓦解。棋局可破，只需再下一子。
可我没有动。
楚珩突然起身，断剑直指我心口。剑尖抵住皮肉，没有刺入，但寒意已透进胸膛。
“你早已入魔。”他说，“何必装？”
我没有退。
青藤缓缓收回体内，缠绕经脉，止不住颤抖。右眼视线模糊，金纹跳动不止。左眼卦象沉寂，但还能用。
我看着他。
“若入魔是知真相的代价，”我说，“那我宁可堕。”
他盯着我，剑尖不动。
窗外雷光一闪，雨势骤急。水珠拍在窗纸上，湿痕蔓延。一道倒影浮现在纸面——蛇首杖垂落，人发缠绕杖身，形如绞索。
我们都看见了。
楚珩缓缓收剑，转身走向墙角。断剑归鞘，发出一声闷响。
“有些真相，”他背对着我说，“知道的人活不长。”
我没有接话。
从袖中取出半块焦糖，放在掌心。它很轻，表面有裂纹，像是被人握了很久。我盯着它，想起千面鬼最后的话。
“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
我没吃过它。一次都没有。
现在也不会。
我把焦糖收回袖中，抬头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
窗纸上的倒影没有消失。蛇首杖静静垂着，一动不动。
楚珩站在角落，身影融在黑暗里。他没有走，也没有说话。
我坐着没动。
棋盘上的血迹慢慢晕开，染黑了几颗棋子。
第八子，我还没下。
第九子，我不知道该落哪里。
青藤在体内缓缓游动，伤口传来一阵阵钝痛。右眼金纹忽然一跳，视野出现重影。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到楚珩的背影似乎比刚才矮了一些。
不是错觉。
他确实弯了腰。
一只手扶住了墙。
我站起身。
脚步刚动，他便开口。
“别靠近。”
声音沙哑。
我没有停。
三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按在他肩上。触感冰冷，衣料下肌肉紧绷。他没有甩开。
“你撑不了多久。”我说。
他冷笑一声，没回头。
“轮不到你管。”
我收回手，退后一步。
窗外雨声变大，窗纸被水浸透，倒影开始扭曲。蛇首杖的影子晃了晃，像要断裂。
我转身走向棋盘。
青藤再次探出，缠上指尖，准备落第八子。
就在这时，楚珩突然说：
“白蘅不是容器。”
我手一顿。
青藤停在半空。
“她是钥匙。”
话音落下，他猛地咳了一声。一口血喷在墙上，顺着砖缝流下。
我没有回头看他。
只问：“开什么的钥匙？”
他没答。
我转头。
他靠在墙边，脸色发灰，左手紧紧掐住右臂，指节发白。那条手臂上的剑痕正在渗血，旧伤崩裂。
我走过去，蹲下。
“告诉我。”我说。
他抬起眼，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很多东西，我看不清。
然后他说了一个地名。
“雷泽。”
我愣住。
他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口血。身体一软，滑坐在地。
我扶住他肩膀。
青藤自动缠上他手臂，试图止血。可刚接触皮肤，它就剧烈一颤，迅速缩回。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青藤上有黑丝缠绕，像某种咒文，正往内部钻。
我立刻切断灵力供应。
楚珩喘着气，声音微弱：“快走……她快到了……”
我没动。
“谁？”
他没回答。
窗外雷光再闪。
窗纸上的倒影变了。
蛇首杖还在，但旁边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苍白纤细，五指张开，贴在纸面。
仿佛随时会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