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上的血还未干。
我站在原地，往生剑仍高举，金纹在剑身缓缓流动。阿绫的手还贴在我的胸口，她的呼吸很轻，却与我的心跳同频。洪流已经散去，密藏深处归于寂静，但我们知道，真正的锁链还在。
那根丝线没有形状，也不在眼前。它缠在我们之间，由一次次想要替对方赴死的念头织成。千面鬼撕开了孟婆的预言，可他无法斩断这最后的羁绊——因为这一剑，必须由我们自己来挥。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剑。百道残音仍在识海奔涌，它们来自我杀过的每一个人，每一句临终低语都刻进了骨血。可此刻，这些声音不再喧嚣，而是静静等待一个方向。
阿绫忽然松开了手。
她后退半步，双色瞳孔旋转成漩涡。她抬起右手，指尖凝聚出一截白骨刺，不是对准外界，而是轻轻划过自己的手腕。鲜血渗出，滴落在地的瞬间化作一道微弱的残音：“我不再为你死，也不让你为我活。”
那句话落下的刹那，往生剑猛然震颤。
金纹暴涨，自剑柄一路蔓延至锋刃。骨刺也在同时燃起银焰，火焰无声，却将四周空气灼出细微裂痕。两股力量彼此呼应，像是终于找到了本该相连的另一端。
我明白了。
这一剑不能由我独斩，也不能由她独承。若还想护住彼此，哪怕一次，宿命就会重新缠绕上来。
我横剑于胸前，左手伸出，握住她流血的手腕。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指尖滑下，落在剑身上，迅速被金纹吸收。剑鸣响起，不再是孤寂的清响，而是一声贯穿天地的长吟。
骨刺与剑锋相触。
光从交点炸开。
一道刃形光柱直冲云霄，撕裂阴云，贯穿雷泽上空。天地间骤然安静，连风雪都停了下来。那根无形的丝线终于显现——它悬在我们正前方，细如发丝，却是漆黑如墨，仿佛吸尽了所有光亮。
这是最后一道宿命之线。
它不在外界，也不在孟婆手中。它生于我们每一次想替对方承担命运的瞬间，是轮回三百七十二次留下的最深烙印。
我握紧剑柄，脚步向前踏出一步。
剑光落下。
无声无息，却让整个三界震动。那根丝线从中断裂，化作灰烬飘散。远处天际传来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一团扭曲的肉球从虚空浮现——那是孟婆的本体，由万千残魂聚合而成的人形聚合体。
她表面浮现出无数“失败”字样，像是被天道烙印。红衣寸寸碎裂，蛇首杖从中折断，缠绕其上的人发纷纷脱落。她的身形剧烈扭曲，发出非人的嘶吼：“不可能……容器不该有自主意识！规则不会允许！”
我没有看她。
剑已收回，垂于身侧。阿绫站在我面前，脸色有些苍白，但她没有退，也没有闭眼。她看着我，眼神清明。
然后她突然扑进我怀里。
双臂紧紧环住我的腰，脸颊贴在我胸口。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钟声：“这一世，我们不要保护了……要一起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苍穹裂开。
一道巨大通道自高空劈下，灵光如瀑倾泻而下，照亮整片雪原。雷泽冰面开始龟裂，裂缝中泛起金色纹路，像是大地也在回应某种新生的秩序。
我低头看着怀中的她。
眉心朱砂痣微微发烫，识海中百万残音第一次如此安静。它们不再争抢，不再嘶吼，而是缓缓流转，如同潮水归港。那些曾让我濒临崩溃的执念残音，此刻竟成了支撑我站立的力量。
我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发。
她的银发垂至脚踝，沾着些许雪粒。指尖触到她耳后的白骨纹路时，我能感觉到那里的震动正在减弱。脖颈后的三枚骨钉暗淡下来，不再散发压迫感。
我们都没有动。
飞升通道就在头顶，光芒洒在身上，暖得不像人间应有的温度。可我知道，这不是终点。
孟婆的残影还在远处翻滚，只剩一丝意识在风中飘荡。她断断续续地说：“你们……逃不掉的……宿命会重来……只要执念不灭……”
我没回答。
阿绫抬起头，双色瞳孔已经融合成稳定的金色漩涡。她望着那通道，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她说：“这一次，路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
我点头。
右手依旧握着往生剑，剑身上的金纹渐渐褪去，只留下几道浅痕。剑柄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变得粗糙，但我没有擦拭。这把剑陪我走过八百年，听过百万残音，也斩断过无数命运之线。
现在，它终于不再只为“知晓”而存在。
风从雪原尽头吹来，卷起细雪，在空中划出弧线。通道的光芒照在冰面上，映出我们并肩的身影。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站着没动。
直到阿绫低声说：“你还记得东洲雨巷吗？”
我记得。
千面鬼在那里自爆，用最后的意识为我们拨开迷雾。他曾说，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那时我不懂，现在明白了——吃糖是为了记住过去，而我们要往前走。
我握紧她的手。
“记得。”我说，“所以这次，我们不回头。”
她笑了。
笑容很淡，却让我心头一松。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复仇，而我一直在听死人说话。我们都被困在过去，被别人的执念推着走。
但现在不同了。
天空中的通道没有关闭，反而更加明亮。灵光洒落的速度变快，像是在催促。可我们都不急。
阿绫仰头看了一会儿，然后靠回我肩上。
“你说，上面是什么？”她问。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只要我们一起走，就不再是宿命的棋子。
远处，最后一丝孟婆的意识终于消散。她的红衣彻底碎裂，蛇首杖化为尘埃。那团肉球崩解大半，沉入雷泽深处，只留下淡淡的腥甜味在风中飘散。
我没有再看那边。
飞升通道静静悬在头顶，光芒稳定。阿绫的手一直牵着我，体温真实。往生剑垂在身侧，剑尖轻触地面，划出一道浅痕。
雪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