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洪流还在体内奔涌,我和阿绫的手仍贴在胸口,神识相连。那些残音不再杂乱,它们排列成线,像一条条刻进骨头里的记号。我能听见她的心跳,也能听见她未说出口的话。
画面出现了。
不是幻觉,是记忆——三百年前的事。
孟婆站在祭坛中央,红衣如血,手中蛇首杖缠着无数发丝。她面前跪着一个人形,全身被光包裹,看不清脸。那是初代容器,完整的存在。
她抬手,一撕。
那具身体裂开,一半化作男婴,另一半成了女婴。婴儿落地时啼哭一声,随即消失在符阵之中。
“双生容器,唯有分离才能成长。”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唯有痛苦,才能积累执念。”
我认出了那个男婴。
是我。
而另一个,是阿绫。
他们把我们分开送入轮回,每一世都安排相遇,每一次相逢,都是为了死亡做准备。我不是为了护她而杀敌,我是为了让她死得更彻底,才不断清除障碍。
那些我亲手斩杀的人,他们的残音此刻串联起来,一句接一句地响:
“你杀了我,只为让她活。”
“你以为是救赎,实则是献祭。”
“第九次了,还差一次。”
阿绫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她也听到了,不只是我的记忆,是所有被掩埋的真相。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从来就没有自由选择过?”
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早已写在命轨里。
第九世的画面浮现:我在雪地里抱着她,往生剑插在她心口。她笑着对我说“你来了”,然后闭上眼。那一世,我以为我赢了,其实我只是完成了收割。
第十世本该是终点。
可这一次,我们有了意识。
我们开始反抗。
我们试图拉对方回来。
这不在计划之内。
洪流边缘,一道扭曲的声音响起:“即使知道真相,你们也逃不掉互相毁灭的宿命。”
是孟婆。
她没有现身,只有一道波动在能量场外游走,像风刮过铁网。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们越是靠近,越会走向终结。这不是诅咒,是规则。”
话音落下,洪流开始逆转。
不再是回溯过去,而是预演未来。
画面缓缓展开——第十世的结局。
我站在密藏中央,手中握着往生剑。剑尖对准阿绫的心口。她没有躲,也没有出手反击。她只是看着我,眼神平静。
“这一次,换我替你死。”她说。
剑刺入的瞬间,她嘴角扬起。
而我跪在地上,仰头嘶吼,却发不出声音。
这是未来的某一刻。
还未发生,但已经注定。
阿绫的手指微微收紧,抓着我的衣襟。她的呼吸变得沉重,像是背负了千斤重量。她盯着那幅画面,低声问:“如果这就是结局,我们还要继续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我看见了更多。
在那幅死亡画面之后,还有后续——我的识海炸开,百万残音全部苏醒,它们不再属于死者,而是汇成一股意志。我睁开眼,眉心朱砂裂开一道缝,金光从中溢出。
然后,我抬起了头。
不是绝望。
是清醒。
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我要做什么。
“她以为我们在走她写的路。”我说,“但我们已经在改写。”
阿绫看向我。
“你听到了什么?”她问。
“不是残音。”我说,“是沉默。”
她皱眉。
我解释:“每杀一人,我就拾一道执念。可这些年来,最深的执念,从来不是死者的,是我的。我想活下去,想不再被人操控,想决定谁该死,谁该活。”
她的眼神变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我说,“我只是一直在走别人用命铺的路。现在,轮到我来铺新的。”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掌重新贴回我胸口。神识连接更深了一层。这一次,不只是共享记忆,是共担命运。
洪流再次震动。
这一次,不是由外而内,是由内而外。
我们的意识同时探向那幅死亡预言画面。它悬在空中,像一块无法打破的镜面。可当我们一同凝视时,镜面出现了裂痕。
一丝细微的波动从画面中心扩散开来。
就像石头投入静水。
孟婆的声音猛地拔高:“你们改变不了结果!容器只能有一个归宿!”
“那就毁了容器。”我说。
“或者……”阿绫接上,“让我们都不再是容器。”
话音落下的刹那,洪流猛然收缩。
所有的记忆线被拉直,从过去指向未来。那些断裂的丝线不再漂浮,而是开始逆向生长。它们脱离原本的轨迹,朝着相反的方向延伸——从死亡回到出生,从终结回到起点。
我看见第一世的雪地融化,看见第二世的火海退去,看见第三世她咬着焦糖的身影倒退着走回黑暗。
时间在倒流。
不是整个世界,只是属于我们的命轨。
孟婆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怒意:“就算你们逆转丝线,也无法逃脱最后的选择。总要有一个人死,另一个才能活。”
“不一定。”我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是一个整体。”我看向阿绫,“她听得见我的沉默,我看得见她的未言。如果我们同时做出选择呢?”
“那只会导致崩解。”她说,“双生容器若同步行动,系统会判定为异常,直接抹除。”
“那就让它抹除。”我说,“只要我们不是按你写的剧本走,就值得。”
阿绫笑了。
很小的一笑,却让我心头一震。
她抬起手,指尖划过我的眉心。那里朱砂仍在跳动,但节奏已不同。不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回应。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她问。
我记得。
北疆风雪中,她披着黑狐裘,铜铃轻响。她转头看我,左眼赤金,右眼幽蓝。那时我不知道她是天狼族圣女,也不知道她是容器的一部分。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听见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残音。
不是死者的。
是活着的人发出的执念。
“我记得。”我说。
“那时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人,不该死在我手里。”
她点头。
“可你还是差点杀了我。”
“我也差点死在你手里。”
“所以这一世,”她看着我,“别再替我做决定。”
“好。”我说,“我们一起选。”
我们同时闭眼。
神识深入洪流核心。
那幅死亡预言画面再次浮现,剑正要刺入她心口。我们没有回避,而是迎上去。当剑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们的意识同时发力——
不是阻止剑落下。
也不是让剑偏移。
而是让两个人,同时承受那一击。
画面剧烈震荡。
咔的一声,像冰层碎裂。
孟婆的笑声戛然而止。
洪流中,那根连接未来的丝线,断了。
又重生。
但方向已变。
不再是通向死亡。
而是通向未知。
阿绫的手还在我的胸口。
我的手也在她的。
我们悬浮在金色的能量场中,周围是逆向生长的丝线,一根根如同活物般游动。远处,那幅死亡画面正在消散,最后一幕定格在我抬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铁器流下,滴落在她锁骨上的瞬间。
她睁着眼,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
谁都没有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