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还在刮。我站在原地,手仍搭在阿绫背上,她贴着我的身体没有动。
双月烙印还在跳,像两颗心同时搏动。我能感觉到她的记忆在往我识海里流,不是碎片,是整段被封死的过往。
她跪在祭坛前,火光照着她的脸。那天她刚用天狼秘术救了山下村子的病人,疫病退了,百姓敲锣打鼓谢恩。可清虚门的人来了,说她泄露禁术,动摇三界秩序。她的师尊亲自下令,屠族。
族人被绑在柱上,一个个剜心取骨。她想反抗,但被钉在祭坛中央,动不了。她眼睁睁看着最小的妹妹被人剖开胸膛,取出温热的魂血,灌进一只青铜鼎里。有人念咒,鼎上浮出一个符纹——正是后来孟婆容器的核心烙印。
“魂血最适养器。”那个执刀者说。
阿绫的记忆停在这里,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有恨,沉得像压在海底的铁。
我知道她在告诉我什么。她不是为了复仇才轮回三百七十二次。她是想毁掉那个系统,从根上断掉这种以人命炼器的规矩。
我开口:“你没错。”
她身体一颤。
“换作是我,也会救那些人。”
烙印的光忽然稳了下来,不再忽明忽暗。我们之间的连接清晰了,不再是单向承受,而是双向流动。我能感觉到她的疲惫,她的痛,还有她藏了很久的一丝希望——这一世,也许不用再一个人走。
就在这时,地面震动了一下。
不是雷泽方向,是从我们脚下。雪层裂开一道细缝,黑气涌出。
红衣少女凭空出现,手持蛇首杖,站在裂缝上方。她笑得很轻,像是来看一场戏。
“多好的容器。”她说,“两个都快成了,可惜要碎了。”
话音落,她杖尖点地。七十二道黑影从地下冲出,全是怨魂锁链。其中一条直扑阿绫脖颈,缠上去的瞬间,她后颈的三枚骨钉剧烈震颤,几乎要脱落。
阿绫闷哼一声,脸色发白,整个人往后倒。我一把抱住她,往生剑横在胸前,剑鸣震开两道逼近的锁链。
但我不能动。一动,神识连接就会断。烙印还没完全稳固,她撑不住。
我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剑刃上。往生剑寒光暴涨,挡下第三条锁链。可第四条已经绕到背后,缠住我左臂。
疼。不是皮肉的疼,是经脉被抽的感觉。
那红衣少女一步步走近。“你以为双生就能逃?孟婆的容器,从来不止一种炼法。你们现在这样,不过是给炉火添了更旺的柴。”
阿绫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抬头看我,双瞳赤金与幽蓝交替闪烁。
“别松手。”她说。
我没答,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血顺着我的指尖流到她掌心,滴进她唇间。她咽下去的刹那,双月烙印猛然亮起,金光顺着我们相触的地方蔓延,反向烧向蛇首杖。
红衣少女冷笑,杖身一抖,竟主动松开锁链后退半步。可就在她退开的瞬间,我识海中的残音网突然失控。
百万执念低语齐声响起,不是我唤出来的,是它们自己动了。声音越来越响,像潮水决堤,全都冲向那具分身。
她开始干瘪。皮肤塌陷,眼睛凹进去,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吸空。不到三息,她变成一具干尸,挂在蛇首杖上晃荡。
我愣住。这不是我做的。残音网从未自主攻击过外物。
可还没等我反应,那干尸手中的蛇首杖突然颤动。杖上缠绕的人发一根根扭起来,交织成一张模糊的脸。
是裴烬。
他没说话,嘴唇也没动。可那句话直接出现在我识海里:
“小心……掌中佛国。”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冰面。
话完,人发散开,裴烬的影子消失。只剩那具干尸和蛇首杖落在雪地上,冒着黑烟。
阿绫靠在我肩上喘气,声音很弱:“刚才……不是你控制的吧?”
我摇头。
“残音网在怕。”她说,“它知道有东西比孟婆还危险。”
我低头看她。她额头冒冷汗,骨钉重新嵌回皮肉,烙印的光暗了一瞬又亮起。
“你说‘掌中佛国’?”我问。
她点头:“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它让我想到一件事——三百年前,清虚门密卷里提过一处禁忌之地,叫‘掌中方寸’,说是佛魔同修者的归宿。没人见过,但每一代转世者临死前,都会念一句:‘我归掌中。’”
我盯着地上那根蛇首杖。杖头的蛇口张着,眼里嵌着两粒灰石,像是死人的眼珠。
刚才残音网吞噬分身时,我识海深处多了一丝异样。不是执念,也不是杀意。那是一种规律性的波动,像钟声,一下一下,间隔完全一致。
就像诵经。
阿绫慢慢站直身子,扶着我的手臂。她看向雪原深处,眼神变了。
“那里。”她说,“地裂的位置不对。”
我顺着她目光看去。刚才裂缝只有一尺长,现在已延伸出十几丈,边缘结着黑冰。奇怪的是,裂口不深,却不断有微光从底下透出来,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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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着她后退两步。往生剑插在身前,剑身微微震动。
“你不觉得太容易了吗?”我说。
“什么?”
“孟婆派分身来,只为打断烙印?她若真想毁我们,刚才那一击不会只用怨魂锁链。她是在试探。”
阿绫沉默片刻:“试什么?”
“试残音网。”我抬手按住眉心。朱砂痣还在跳,识海里的声音没停,“她想知道,当两个容器连在一起时,会不会触发某种她也控制不了的变化。”
话刚说完,脚下的雪突然变软。
不是融化,是像沙一样往下陷。我和阿绫同时跃起,落在一块凸起的冰岩上。回头一看,刚才站的地方已经塌了,露出一个圆形坑洞,直径约三丈,边缘整齐得不像自然形成。
坑底铺着一层灰白色的东西,像骨头磨成的粉。中间刻着一个图案——两只手合拢,掌心朝上,托着一座小塔。
我认得那个塔形。
和裴烬留下的玉佩背面纹路一样。
阿绫盯着那图案,忽然说:“这不是入口。”
“是什么?”
“是印记。”她声音低了,“有人在这里做过仪式,把‘掌中佛国’的影子投到了地上。这坑,是影子落下的地方。”
我盯着那灰白粉末。它开始动了,一点点往中间聚拢,沿着图案的线条爬行,像是被看不见的手在画。
阿绫抓紧我的袖子:“它在重演仪式。”
我没有动。往生剑横在身前,残音网在识海里嗡鸣,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坑底的粉末终于连成完整的图。最后一笔落下时,整个雪原静了一瞬。
然后,那图案亮了。
光不刺眼,却是纯粹的白,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它照在我们脸上,却没有温度。
我听见了一声钟响。
不在耳边,也不在识海。它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却又直接落在心头。
阿绫膝盖一软,我立刻扶住她。她脸色发青,嘴唇颤抖:“这不是人间的钟……是佛国在召人。”
我盯着那发光的图案,慢慢抬起手,将往生剑指向它。
剑尖微微抖。不是我手抖,是剑在怕。
钟声又响了一次。
这一次,我看见那灰白粉末组成的塔影,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