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推开冰棺，手指刚触到那把锁，忽然停住。
阿绫的手垂在身侧，指尖沾着一点灰。那是千面鬼临终前攥在手里的焦糖碎屑，一直藏在我袖中。她昏迷前撕了《九霄雷诀》残页，血滴其上时，灰烬微微颤动过一次。
现在它又动了。
我蹲下，用指甲刮起一粒灰，抹在眉心朱砂处。识海立刻响起一道断续的声音：“……糖里藏灰……清虚药库第七格……噬魂散……”
千面鬼的残音很弱，像风穿过枯井。
但我听清了。
他死前吃下的不是普通的糖，是混了毒的糖。而阿绫每世轮回醒来，喝的第一杯茶都带着甜味。她曾说那茶暖人，让她安心接受命运。原来那不是安抚，是清除记忆的引子。
我取出玉瓶，将剩余灰烬倒入灵露。液体先是泛出甜香，转瞬发黑凝结，表面浮起一层细密血丝。这是噬魂散的反应——专破神识封印，让人在清醒中遗忘自己是谁。
难怪她每次重生都以为复仇是自愿的选择。
这不是轮回，是圈养。
我盯着那瓶黑液，手指收紧。远处枯林边缘有响动，雪地传来踩压声。三个人影从林间走出，穿清虚门弟子服饰，步伐整齐得不像活人。
他们停在十步外。
领头那人双臂一扬，黑发暴涨如鞭，直扑我面门。这招我见过，白蘅用过，叫“三千烦恼丝”。此术早已列为禁法，只有叛出师门者才敢修习。
我没有动。
而是闭眼，唤出白蘅临终时的残音：“当年那杯茶……加了七种毒。”
那声音一响，空中飞舞的发丝猛地一顿，随即倒卷回去，缠住那人自己的脖子。他脸色骤变，喉咙发出咯咯声，双手抓着头发想扯开，可那些发丝越收越紧，最后勒进皮肉，鲜血顺着额角流下。
其余两人愣住。
我趁机掠身向前，左手扣住一人手腕，右掌拍向其胸口。他连退几步，膝盖砸进雪地，另一人转身想逃，我张口吐出一道残音震荡，声波穿空，震断他的腿骨。
两人跪在雪中，动弹不得。
我走回昏迷的阿绫身边，把她往怀里护了半寸。她呼吸依旧微弱，唇角又有血渗出。我用袖角擦去，发现她脖颈后的骨钉正一闪一闪，像是被什么唤醒。
我转向那个被自己头发绞住的人。他已经松了力，瘫在地上喘气，眼神却仍清明。不是傀儡，是受控。
我蹲下，伸手探入他怀中搜查。腰牌、符纸、半块干粮。最后在储物袋夹层摸到一块青铜罗盘。
罗盘入手冰凉，表面蚀刻星纹，与玉簪碎片上的图案完全一致。更关键的是材质——这种铜矿只产于清虚门后山密室，用于制作阵器核心，外人拿不到。
我翻过罗盘，底部刻着一行小字：“启钥归位，静待天时。”
这不是普通信物，是开启某种封印的钥匙。
我抬头看向冰棺上的“珩尘锁”。罗盘中央凹槽的形状，恰好能嵌入那把锁的纹路。指针此刻正微微颤动，缓缓指向冰棺方向。
这些人不是偶然出现。
他们是来取棺的。
我站起身，将罗盘收入怀中。两名俘虏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黑血。我过去查看，发现他们舌下藏有毒丸，已咬破。但死状不对——毒不该这么快发作。
我掰开其中一人的眼皮，瞳孔边缘有极细的银线游走。是傀儡丝，缠住了心脉。
有人在远程控制他们的生死。
我望向枯林深处。风雪渐大，林中再无动静。刚才那一战像是从未发生，只有尸体横在雪地，慢慢被掩埋。
我低头看阿绫。
她睫毛轻抖了一下，嘴唇微动，像是在梦里说话。我凑近听，只捕捉到两个字：“……茶……”
她在重复前世的记忆。
我伸手抚过她耳后的白骨纹路，触感微烫。噬魂散的余毒还在侵蚀她的神识。若不尽快清除，她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我解开外袍，将她整个裹住，抱紧了些。寒风刮在脸上，我不觉得冷。识海因连续调用残音而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针在里面搅动。但我知道不能停。
真相已经露出一角。
清虚门药库第七格藏着噬魂散，每一世阿绫轮回之初都会喝下掺毒的甜茶；白蘅叛逃前用过“三千烦恼丝”，如今同门弟子又能施展此术；师尊书房专用铜矿制成的罗盘出现在北疆雪原，指向裴烬冰棺。
这一切不是巧合。
是布局。
从三百年前开始，就有人在安排一切。屠戮天狼族，封印记忆，引导轮回，甚至让我一步步走到这里。楚珩说我是被“养”出来的，或许是对的。
但我不是任人摆布的容器。
我是听见死者声音的人。
我扶着阿绫靠坐在枯树旁，让她离冰棺不远。她头歪在我肩上，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我取出罗盘，再次检查凹槽尺寸。确认无误后，将它贴身收好。
然后我走向冰棺。
手指沿着棺盖边缘滑动，寒气刺骨。那把锁嵌在中央，纹路复杂，像是活的一样。我试着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需要钥匙。
也需要代价。
我正要退开，忽然察觉脚下土地有异。低头看，雪层下透出一丝红光。我拨开积雪，挖出一块残破的符纸，上面写着半句咒文：“朔日饮心尖血”。
这字迹，和千面鬼烧焦的糖纸上的一模一样。
我心头一沉。
阿绫每世都要在朔日喝下自己的心尖血，维持孟婆容器的状态。而清虚门，正是提供那杯甜茶的地方。
他们不仅操控她的死亡，也操控她的重生。
我捏碎符纸，抬头望向天空。风雪遮蔽了星辰，但我知道，某个地方一定有一座阵法正在运转，连接着所有被篡改的命运。
就在这时，阿绫突然咳嗽起来。
我急忙回头，见她睁开了眼。目光浑浊，却直直看着我。她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冰棺。
我没问她看到了什么。
因为她的嘴动了，无声地说出三个字：
“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