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起,我便察觉不对。
那不是自然的风,是杀意压境前的死寂裂开了一道口子。屋外冰面传来极轻的摩擦声,像是金属在雪下爬行。阿绫还靠在床头,脸色发青,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起伏。她左肩的烙印未散,银发间的红丝还在蔓延,像某种东西正从她体内往外渗。
我没动,只将手按在桌上残页边缘。
三滴血仍压着符纸四角,焦痕拼成的“天狼九斩”前三式尚未消退。可就在我指尖触到纸面时,残页微微一震,血珠竟开始后退,像是被什么力量推开。
门外,冰层炸裂。
一具青铜傀儡破冰而出,关节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它没有脸,只有眼眶处两团幽火,胸口甲片刻着一道星纹——我认得那个纹路。清虚门藏经阁最深处的典籍封皮上,就有同样的印记。那是只有师尊一脉才能接触的禁纹。
傀儡双臂展开,化作利刃,直扑床榻。
我抬手将残页拍进桌角早已布好的符阵,声波随念而发,撞在傀儡身上,震得它踉跄后退三步。同时我侧身挡在阿绫前面,袖中指节微动,准备引出下一记残音。
可就在这一刻,阿绫猛地抬头。
她没睁眼,但狐裘上的铜铃忽然齐响。不是风吹,也不是动作带动,而是自内而发的震颤。铃声尖锐,不传于耳,却直接刺入识海。
我的眼前黑了一下。
不是幻觉,是记忆。
雪夜,火光冲天。一座石砌祭坛被点燃,图腾柱上钉着一名银发少女,双手被铁链锁住,嘴里念着北疆古语。四周站满持剑修士,黑袍绣金线,正是清虚门弟子的装束。一人走上前,手中长剑沾血,剑穗飘动,露出半截玉簪——和我袖中这支,一模一样。
画面碎了。
我回神,冷汗已滑到颈边。
傀儡趁机逼近,利爪直取阿绫脖颈。我横臂格挡,腕骨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溅在地面。就在那一瞬,一道声音钻进耳朵:
“你袖中剑沾过天狼血。”
不是谁说的,是残音。
来自阿绫,却又不属于现在的她。这是一句死前执念,埋在三百年前那场屠杀里的低语。音落之时,我手腕伤口突然发烫,血迹逆流向上,像有另一股血正顺着我的脉络倒灌进来。
我想起来了。
那晚师尊回山,剑未归鞘,衣角染红。他说剿灭了一个邪修据点,顺带清理了北疆一处乱源。那时我还小,只记得他把一支玉簪放进我手里,说是信物,要好好留着。
现在我知道了。
那支玉簪,是从天狼族圣女尸体上取下的战利品。
心口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我脚步晃了半寸。就在这空档,袖中玉簪突然崩裂,一声脆响。
碎片落地,其中一片翻转过来,内里刻着细密纹路——正是那星纹的变体,与傀儡胸口所刻同源。不同的是,这片纹路上还缠着一道锁形印记,像是被强行封印过的痕迹。
我低头看着碎片,没捡。
背后传来喘息声。阿绫醒了,瞳孔交替闪现金蓝两色,嘴里吐出断续的话:“第七世……火刑柱……他们说圣女背叛……”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和刚才我看到的画面对得上。
傀儡再次扑来,动作更快。我咬破指尖,在眉心朱砂画契,强行唤醒三道沉底的残音。
第一个来自死于人骸炼器术下的修士,他说:“断裂之声源于心脉共振。”
第二个临终前看破星轨傀儡的规律,他说:“傀儡行进必循星轨。”
第三个曾逼退幽冥殿主的分身,他说:“操纵者惧光蚀。”
三道残音叠加,我瞬间明白——这傀儡不是随意行动,它是沿着某种星象轨迹移动的。而操控它的那人,怕光。
血月高悬,正是极阴之光。
我抓起桌上残页,贴向傀儡后颈。符纸接触瞬间,燃起暗红色火焰。火光映照之下,傀儡体内浮出一道虚影:面具覆面,腰间挂着串串白骨,形状分明是婴儿骸骨连成的链。
幽冥殿主。
他没来,但他的术法已经侵入此地。更关键的是,他选在这个时候出手,不是为了杀阿绫,是为了让我看见。
看见清虚门的过去。
看见师尊的真相。
火焰烧穿傀儡脊柱,星纹崩裂,整具躯体轰然倒地,化作一堆废铜。我迅速拾起胸口那块刻纹的甲片,收入乾坤袋。余光扫过阿绫,她已闭眼,但耳后白骨纹仍在微闪,唇角渗出血丝。
我走过去,蹲下身。
“你还记得多少?”我问。
她睫毛抖了一下,没睁眼。“三百年前……我不是第一个被钉上柱子的圣女。我是最后一个活着开口的。”
“你说他们冤枉你?”
她嘴角扯动,像是笑。“不是冤枉……是设局。他们需要一个背叛的圣女,好名正言顺烧了祭坛,抽走地脉中的雷核。那天来的不只是清虚门弟子,还有孟婆的人。他们合作的。”
我沉默。
她说的雷核,是北疆地气汇聚之所,传说能助人破劫。若真被抽走,整个天狼族气运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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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何不逃?”
“逃不了。”她睁开一只眼,赤金色的瞳孔盯着我,“每一次轮回,我都试过。可每次到了那夜,总有人提前堵住退路。有时是风雪太大,有时是脚踝莫名受伤……这次不一样,我等到了你。”
我不接这话。
“你刚才说‘你袖中剑沾过天狼血’,是指谁?”
她目光落在地上玉簪碎片上。“你以为是谁?”
我伸手捡起那片带纹的残玉,指腹摩挲刻痕。锁形印记还在,像是某种封印符。师尊给我这支簪子时,是否也想封住什么?
屋外,冰层又响。
不是脚步,是某种东西在下面缓缓移动,带着节奏,像钟摆。刚才那口无形的钟,敲了第一声,现在又要响第二声。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血月依旧,湖面结冰的速度比平常快得多。断裂的锁链沉在冰下,位置变了,从正中央移到了东南角。那里原本没有东西,现在却浮起一圈环形裂纹,像是有什么正在上升。
阿绫在身后低声说:“它醒了。”
我没有回头。“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她慢慢坐起来,抬手摸了摸脖颈后的凸起,“是我杀过的每一个人。他们的魂,被炼成了桩,镇在这湖底。每一轮血月,它们就要重新死一次。”
我盯着冰面裂纹。
裂纹越扩越大,中心处鼓起一小块隆起,像是冰下有手正往上推。与此同时,阿绫狐裘上的铜铃再次震动,比刚才更急。
我知道她撑不住了。
这种记忆反噬会越来越强,直到她彻底被三百年前的自己覆盖。一旦她完全陷入轮回残影,恐怕再醒来时,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转身走向床边,从怀中取出一枚符丹——用百张镇魂符炼成的最后手段。这是千面鬼留给我的,他说关键时刻能压住非人之力。
我捏开阿绫的嘴,把符丹塞进去。
她剧烈咳嗽,铜铃狂震,但瞳孔中的卦象渐渐模糊,身体软了下来。
我扶她躺下,盖上破旧毛毯。
窗外,冰层终于裂开。
一只苍白的手从裂缝中伸出,五指蜷曲,指甲发黑。它搭在冰面上,缓慢用力,像是要爬出来。
我没有动。
那只手刚露出小臂,忽然停住。
紧接着,整片湖面静止了。风停,铃止,连血月的光都凝在半空。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铃响。
不是屋里的铜铃,是远处传来的,轻轻一荡,却让识海嗡鸣不止。那声音熟悉得可怕——和千面鬼死前怀里那半块焦糖融化时发出的声响,一模一样。
我猛然看向袖中。
玉簪碎片突然发烫,锁形印记裂开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