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渐缓,驼队碾过冻土,蹄声沉闷如鼓。我随队尾而行,指尖抚过腰间铃铛,其温如死灰余烬,未起半分震颤。昨夜那七头冰狼所携执念,皆自雷泽方向而来,而此铃既无鸣响,便知前方暂无同类傀儡潜伏。可这平静本身,便是异象。
小镇立于雪谷隘口,石墙斑驳,门扉半倾。数匹灵驹系于檐下,鞍上符囊鼓胀,佩剑皆未入鞘。镇中行人寥寥,唯酒馆内灯火通明,人声混杂。我解下狼皮,任其落于雪堆,抬手抹去眉梢霜痕,朱砂痣微热,似有外力欲窥识海。我以金纹压之,缓步而入。
馆内炭火噼啪,几名散修围坐低语。我拣角落暗位落座,取出怀中半块焦糖——此物出自千面鬼最后一世遗物,凡人视之为劣糖,修士触之却生心神恍惚。我将其置于案角,推至酒馆老者面前。他目光一滞,随即会意,烫壶倾酒,热雾腾起。
“新来的?”他低声问。
我颔首,饮一口浊酒,任辛辣灼喉。片刻后,厅内喧声骤起。一名紫袍修士跃上高台,袖展符令,金光流转。“玄天宗奉北境盟约,即日起封锁天狼族祖地外围,凡未经许可擅入者,视为勾结邪修,格杀勿论!”
台下有人冷笑:“祖地千年无人踏足,怎的今日忽然要护?莫不是你们挖出了什么宝贝?”
紫袍人不怒反笑:“祖地封印松动,夜现幽光,灵息外溢已致方圆百里妖兽暴动。我宗奉命镇守,实为护佑苍生。然若有缘者愿协力封禁,共渡劫难,亦可随行参详机缘。”
“机缘”二字一出,满堂躁动。数名散修互视,眼中贪光闪动。我垂目,残音悄然流转,识海如镜映照四方执念。两名立于紫袍人身后、着同门服饰的弟子,心声竟无法自抑地浮现:
“那东西……能让我们突破境界……”
“只要抢到核心,师尊许我元婴……”
我闭目,将两道残音反复剥离。前者执念深陷丹田气海,显是多年停滞于金丹后期;后者心脉缠绕黑丝,分明已被种下契约咒印。此非护地,乃夺宝之役。而所谓“机缘”,不过是主子许给走狗的一口残羹。
我起身,缓步穿行人群。至那执念最盛的弟子身侧,故意以肩相擦。他猛然转头,眼中凶光乍现。
我低语:“你们口中的‘东西’,是祖地之秘,还是你们师尊的私欲?”
他掌风骤起,直劈我颈侧。我未退,反迎其势,残音入耳,其招式破绽已现——第三息时右肋空门微张,乃因旧伤未愈。我侧身避掌,左手扣其腕,右肘压其肘弯,顺势一拧。骨骼错位声轻响,他闷哼跪地,被我按于酒案。
紫袍人怒喝:“大胆邪修!竟敢袭我同门!”
我抬头,直视其目:“你口口声声护地,可昨夜袭击商队的冰狼,爪带雷纹,步合断雪残式,可是你玄天宗豢养之物?”
他一怔,随即冷笑道:“荒谬!商队遇袭,乃妖兽作乱,与我宗何干?”
“是吗?”我松开跪地弟子,退后三步,声音渐扬,“那为何你身后这人,执念是‘不想死在渡劫雷下’?你派他们来,不是为封印,是为求活路。不是护地,是抢命。”
厅内骤静。
数名散修面露迟疑。一人喃喃:“我师兄三日前进山探路,再无音讯……若真有宝物,为何不让大伙平分?”
紫袍人怒极反笑,手中符令翻转,一道金光直射我面门:“妖言惑众!此子必是天狼余孽,意图扰乱正道部署!诸位同道,此人已暴露邪修身份,若不共诛之,恐祸及北疆!”
金光临面,我未避。残音流转,其符令中竟藏一丝异念——非出自紫袍人,而是来自符纸本身,执念如虫:“烧尽……烧尽所有接近之人……”此符已被炼入禁咒,非传令之用,实为清道之器。凡被指为“邪修”者,将遭群起而攻,死于乱剑之下,而紫袍人只需袖手,便可借刀杀人。
我抬手,以指尖轻触符光边缘。残音入识海,瞬间剖解其咒文脉络。此符激活之引,乃“被众人认定为邪修”——只要在场多数修士心生杀意,符令即刻爆燃,引动埋于镇外的七道伏雷,将整条街化为火狱。
我朗声道:“你们可知,这符令真正的咒引是什么?是‘众心所向,即为邪’。只要你们认定我是邪修,它便会炸开,连你们一起烧死。”
众人哗然。
一名灰袍老者怒喝:“胡言乱语!此乃玄天正宗符令,岂会害己方?”
我冷笑:“那你可知,昨夜商队遭袭时,冰狼眼中紫光,与你腰间符囊透出的光,同出一源?”
他下意识摸向符囊,指尖微颤。
紫袍人脸色终于变了。他未料我竟能窥破符中执念,更未料我会当众揭穿。他厉声道:“杀他!否则今日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话音未落,三名修士已扑来,刀剑齐出。我侧身避剑,残音导引,识海中映出三人破绽:左者剑势过急,收招不及;右者腿伤未愈,重心偏左;中者心魔缠身,每逢杀机必先眨眼半息。
我先欺近中者,一掌拍其腕,剑脱手飞出,撞向左侧修士刀锋。双兵相击,火星四溅,左者收力不及,刀势偏转,竟削向右侧同伴肩头。右者怒吼闪避,阵型大乱。
我趁机退至厅门,背靠冰墙。门外风雪再起,檐下铃铛轻响。我抬手,将腰间预警铃解下,置于门框内侧。此铃已与我雷印共鸣,若再有执念操控之物接近,必先示警。
紫袍人亲自出手,掌中凝聚雷火,直轰我胸膛。我未动,只将残音引至眉心,朱砂骤亮。其掌风未至,执念先至——
“不能让他靠近祖地……不能让他听见那声音……”
我冷笑:“你怕的不是邪修,是你自己听见祖地传出的声音。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已吓得魂飞魄散。”
他掌势一滞。
就在此刻,街外传来马蹄急响。数道身影破雪而至,皆着墨色劲装,胸前绣银月纹。为首者跃下马背,冷声道:“奉天机阁令,祖地异动已惊动三界,任何门派不得擅自封锁。玄天宗若执意违令,视为与天下为敌。”
紫袍人脸色铁青:“天机阁何时插手北疆事务?”
“自你们开始说谎之时。”那人目光扫过厅内,“谁在贪图祖地之秘,谁在借‘正道’之名行掠夺之实,天机阁一清二楚。”
我立于门侧,未发一言。天机阁……他们本不该如此早现身。除非,有人刻意推动局势,让纷争提前爆发。
厅内修士对峙,玄天宗与天机阁弟子剑拔弩张。散修们退至墙角,观望不定。我缓缓抬手,将断剑残片从袖中取出,置于案上。剑身微颤,似有所感。
方才与紫袍人对峙时,我曾以残音探其心脉,得一模糊片段——“钥匙未归,他们不会等太久”。此语与商队副手所言如出一辙。而今,玄天宗、天机阁皆至,必还有他人将至。
祖地之秘尚未得见,人心之贪已如野火燎原。
我指尖轻抚剑刃,忽觉一丝异样——剑脊上,一道极细的刻痕正微微发烫。此痕非我所留,亦非昨夜战斗所致。它像是被某种力量,从极远处缓缓唤醒。
剑尖轻颤,指向镇外雪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