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归途的重量(1 / 1)

办公室的寂静最终被胃部一阵细微的抽搐打破。不是饿,是空,一种被反复掏空后的生理反应。何炜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这片令人沉沦的昏暗。他抓起外套,动作迟缓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关上办公室的门,锁舌“咔哒”一声轻响,将一室的疲惫和虚无暂时封存。

电梯下行,失重感带来熟悉的轻微眩晕。走出写字楼,傍晚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汽车尾气、路边小吃摊的油烟,还有这个季节特有的、尚未完全散尽的昼间燥热。这熟悉的市井气息,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虚幻,仿佛刚从某个真空舱里走出来。

他驱车前往医院。晚高峰的尾巴仍在,车流缓慢,红灯漫长。每一次停顿,都让那些盘踞在脑海里的思绪更加清晰。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打开了车载收音机,嘈杂的音乐和广告瞬间填满狭小的空间,却只让他更烦躁。

医院的停车位照例紧张。他绕了两圈才找到一个角落里的位置。熄火,坐在车里,没有立刻下去。他需要几分钟,将脸上那属于“办公室何副主任”的、残留的公式化表情卸掉,换上另一副——担忧却必须显得有信心的儿子面孔,以及,在父母面前不能流露太多疲惫的支撑者面孔。这角色转换并不容易,每一次都像在磨损他内在的某种真实。

病房里,父亲已经醒了,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眼睛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眼神空茫。母亲正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喂他喝炖得稀烂的蔬菜粥。看到他进来,父亲眼珠动了动,没说话。母亲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来了?吃了没?”

“还没,一会儿回去吃。”何炜走到床边,看了看床头监护仪上的数字,血压和心率还算平稳。“爸,今天感觉怎么样?胸口还闷吗?”

父亲迟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好……点了。”说完,又闭上了眼,似乎连说话都耗尽了力气。

母亲放下碗,小声对何炜说:“下午医生来过了,说再稳定两天,可以考虑出院。但开了好多药,单子在这里。”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缴费单和用药清单。

何炜接过来,展开。密密麻麻的药名和后面的价格,像一群细小的蚂蚁,爬过他的视网膜,钻进心里。他粗略心算了一下,眼角微微一跳。这只是开始。他不动声色地将单子折好,放进口袋。“嗯,我知道了。出院的事,等医生最后确定。妈,你也歇会儿,我来喂。”

他接过母亲手里的碗和勺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勺子碰到父亲的嘴唇,父亲顺从地微微张口,吞咽的动作很慢,喉结艰难地滚动。何炜看着父亲花白稀疏的头发,深陷的眼窝,握着勺子的手,稳稳定在空中,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搓。这就是他曾经如山一般的父亲,如今脆弱得像秋风里的残叶。而自己,就是那棵被指望能遮风挡雨、却同样感到根基摇晃的树。

喂完粥,又陪着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主要是母亲在说,父亲偶尔“嗯”一声。病房里的时间粘稠而滞重。直到护士进来提醒探视时间快结束了,何炜才起身。

“妈,我明天一早过来。晚上有什么事,按铃叫护士,别怕麻烦。”他叮嘱道。

母亲点点头,送他到病房门口,拉着他的手,低声说:“小炜,你也别太累着自己,看你眼睛红的……钱的事,我跟你爸还有点……”

“妈,别操心这个。”何炜打断她,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触感粗糙而冰凉,“有我呢。你照顾好自己和我爸就行。”

离开病房,穿过长长的、灯光惨白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如影随形。他没有立刻下楼,而是走到消防通道的楼梯间,这里相对安静。他需要打那个电话。

深吸一口气,从通讯录里找到沈老师的号码,拨通。等待接听的忙音每响一下,他的心就跟着沉一下。

“喂,您好。”沈老师的声音传来,带着教师特有的清晰和些许疏离。

“沈老师您好,我是何宇轩的爸爸,何炜。”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客气,“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关于今天下午您说的轩轩的情况,我想再跟您沟通一下。”

“何先生你好。”沈老师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我也正想再跟你详细说说。何宇轩这孩子,最近的状态确实很让人担心。不光是成绩下滑,关键是态度,课堂上注意力非常不集中,布置的作业完成质量很差,而且……”她顿了顿,“有同学反映,他最近放学后经常一个人待着,不太合群,有时候情绪显得很低落。我们担心是不是家里或者他个人遇到了什么困难。”

家里遇到了什么困难?何炜喉咙发紧。父亲重病,经济压力,父母关系紧张……这些能跟老师说吗?说了又能怎样?给老师增添谈资,还是让儿子在学校被贴上“家庭特殊”的标签?他迅速权衡,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无力的说辞。

“谢谢沈老师关心。最近家里……是有些琐事,可能对孩子有点影响。是我们做家长的疏忽,对他关心和督促不够。”他斟酌着词句,“我们一定加强和孩子的沟通,配合老师的工作。学习上,还请您多费心,多督促。那个社会实践报告,他今天交了吧?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报告是交了,但质量很一般,明显是赶工的。”沈老师直言不讳,“何先生,孩子初三了,关键时期。光靠学校督促是不够的,家长一定要跟上。尤其是心理状态,比成绩更重要。建议你们抽时间,好好和孩子谈谈心。”

“是,您说的是。我们一定找时间和他谈。”何炜连连应承,感觉脸皮有些发烫,仿佛老师能透过电话线,看到他此刻的狼狈和心虚。“谢谢沈老师,让您费心了。”

挂断电话,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闭上眼。楼梯间声控灯因为久无声响,悄然熄灭,将他投入一片短暂的黑暗。沈老师的话,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作为父亲的责任心上。谈心?他连和奚雅淓好好说句话都难,又该以何种面目、何种心情,去和那个敏感又倔强的少年“谈心”?谈什么?谈爷爷的病,谈爸爸的压力,谈家里的窘迫?还是板起脸来,重复那些苍白无力的“要努力、要自觉”?

黑暗并未带来宁静,反而让无力感更加具体。他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茧里,四面八方都是需要他解决的问题,而他手里却没有一把锋利的刀。

声控灯因为他沉重的叹息再次亮起。他拖着步子下楼,走向停车场。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车窗外的夜色已浓,住院部大楼的灯火通明,与周围居民楼零星温暖的窗户,形成静默的对望。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是苏晴下午发来的,关于下周三会议议程的最终确认。他看了一眼,没有回复,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位上。

发动汽车,驶离医院。回家的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漫长。街道两旁的店铺灯火,行人模糊的身影,都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他感觉自己像个幽灵,穿行在别人的热闹与归途之中。

车子开进小区,停稳。他坐在驾驶座上,又停顿了几分钟。需要再次调整状态,卸下“儿子”和“父亲”(面对老师时)的焦虑,换上“丈夫”的面具——尽管这个面具之下,已是裂痕斑驳。他甚至不知道今晚,是否还能和奚雅淓有除了必要家务交接之外的任何交流。

最终,他推开车门。夜风微凉,带着小区里草木的气息。他迈开脚步,走向自家单元门。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异常,仿佛不是走在平坦的水泥路上,而是跋涉在泥泞的、看不到尽头的荒野。那栋亮着几扇熟悉窗户的楼房,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此刻对他而言,既是一个需要回去的港湾,也是一个需要继续面对种种难题的战场。

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又在他身后依次熄灭。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温暖(或许只是温度上的)的、夹杂着饭菜余味的气息涌出来。他踏进去,反手关上门,将一身的夜色和沉重,也一同关在了身后。然而他知道,那些无形的重量,并不会被一扇门隔开,它们早已渗透进来,成为这个家夜晚空气里,沉默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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