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工作批评范畴,带着明显的人身攻击。
外面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苏彤珊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像是被彻底击垮了,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转身就跑出了江景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座位上,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哭得伤心欲绝。
几个平时和苏彤珊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围了过来,小声安慰着。
“苏干事,别哭了,江副主任今天心情不好……”
“是啊,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说……”
“苏干事工作一直很认真的……”
江景听着外面的动静,胸口堵得厉害。
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控了,话说的太重。
但看着苏彤珊哭着跑出去的样子,他心里除了短暂的快意,更多的是烦躁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处理手头的工作。
但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外,耳朵也竖着,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苏彤珊似乎才止住哭泣。
她红着眼睛,去水房洗了把脸,然后回到座位上,重新铺开稿纸,拿起笔,开始“认真”地写了起来。
只是,她的“认真”方式,再次让江景血压飙升。
她写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咬着笔头,蹙着秀气的眉头,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偶尔,她会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向虚空,那副专注又带着点脆弱的样子,再次吸引了办公室里不少人的目光。
更让江景抓狂的是,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着稿纸,走到他办公室门口,一副想敲门又不敢敲、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时候是轻轻敲一下,等他看过去时,她又赶紧摇摇头,摆摆手,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带着讨好的笑容,然后转身走开;有时候就干脆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虽然磨砂的看不太清),能看见她模糊的身影在那里徘徊。
每一次她出现在门口,江景的心跳就会不自觉地漏跳半拍,随即是更强烈的烦躁和注意力分散。
他根本无法专心工作!
到了下午,苏彤珊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
她拿着一份写了大约半页纸的新稿子,再次敲响了江景的门。
“江主任……”她站在门口,声音细细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我又写了一部分,您……您能帮我看看,这次……有没有进步一点点?”
江景看着她那张故作小心翼翼、实则眼底深处可能藏着讥诮的脸,再看看她手里那薄薄的、显然没写多少的稿子,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门口,厉声道:
“苏彤珊!你是不是故意来捣乱的?!
一下午写这么点东西?
还来来回回晃悠?
我告诉你!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完整的计划书!
一个字都不能少!
写不出来,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街道办不养闲人!”
咆哮声再次响彻整个办公室。
苏彤珊脸色瞬间煞白,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稿纸飘落在地上。
她看着盛怒的江景,嘴唇哆嗦着,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只是那副泫然欲泣、摇摇欲坠的模样,比嚎啕大哭更惹人怜惜。
“对……对不起……江主任……
我……我这就去写……一定……一定写完……”
她声音破碎地说完,弯腰捡起稿纸,转身,几乎是踉跄着跑了出去。
回到座位上,她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然后再次拿起笔,低下头,奋笔疾书起来。
那副“知错就改”、“拼命努力”的样子,让旁观者无不心生同情。
而江景,在发完火之后,并没有感到丝毫畅快。
他看着苏彤珊伤心的背影,看着她身上那抹刺眼的红,想着她刚才楚楚可怜,却又带着韧劲的模样,心里又难受了起来。
恨吗?恨。
恨不得撕碎她那张虚伪的脸。
酸吗?酸。
酸她为何能在别人面前,活得如此“鲜活”。
黑眼圈在提醒他昨夜梦魇的荒唐,而白天的苏彤珊,就像一颗毒药,明知有毒,却总忍不住被甜美的表象吸引。
他知道,自己又输了。
明天?明天她真的能拿出完整的计划书吗?
江景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场由他主动挑起、却似乎渐渐脱离掌控的“战争”,让他感到无比的疲惫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窗外,天色渐晚。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陆续下班离开,只剩下“埋头苦写”的苏彤珊,和办公室里烦躁得一根接一根抽烟的江景。
苏彤珊用余光瞥了一眼江景办公室里透出的灯光和烟雾,心里冷笑一声。
“江景啊江景,这就受不了了?”
“姑奶奶还没发力呢!”
“你越生气,越失态,越显得你无理取闹、心胸狭窄!”
而我,永远是那个“努力工作却无辜受辱”、“柔弱坚韧不拔”的可怜小干事。
看看大家同情的眼神吧。
你这主任的威信,还能剩下几分?
至于计划书?
苏彤珊看了看稿纸上那些看似认真、实则东拉西扯、毫无重点的废话,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明天?
“明天再说吧。反正,急的人又不是我。”
她从容地收拾好东西,对着江景办公室的方向,故意用不大不小、刚好他能听到的声音,软软地说了一句:
“江主任,那我先下班了。”
然后,也不等他回答,便拎起自己的小布包,迈着轻盈的步子,消失在了门外。
留下江景一个人,对着满室烟味和逐渐加深的夜色,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这一局,看似江景步步紧逼,实则苏彤珊以柔克刚,稳占上风。
而江景内心的煎熬与分裂,才刚刚开始。
腊月二十三,小年。
京市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胡同里家家户户开始扫尘、祭灶,空气中飘着糖瓜和炖肉的香气,孩子们追逐嬉闹的欢笑声也比平日响亮几分。
程家大院门口,程轻舟正从一辆板车上往下卸年货。
鸡鸭鱼肉、米面粮油、干果点心、还有给孩子们买的新衣服和鞭炮,堆了满满一板车。
他穿着件半旧的军大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轻松地将一袋白面扛上肩头,动作利落,身姿挺拔。
苏彤珊系着围裙,站在门口指挥,时不时递个毛巾给他擦汗,眉眼弯弯,笑容温婉。
两个穿着崭新红棉袄、像年画娃娃似的孩子,围着板车和爹爹跑来跑去,一会儿摸摸冻得硬邦邦的鱼,一会儿想抓散落的鞭炮,被苏彤珊轻声细语地哄开。
阳光正好,照在这一家四口身上,画面美好得像是从年历上剪下来的。
然而,这幅温馨的场景,落在不远处刚刚搬进斜对面那个一进小院里的三双眼睛里,却成了烧灼她们心肝脾肺肾的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