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槨前,叶楨坐在蒲团上,將纸钱一张张投於盆中。
她低语,“虽说死者为大,但我不想跪你,原因你当清楚。
人人都说是我攀了高枝,可在庄上我虽无父母疼爱,却也无人欺我,不会挨饿受冻。”
走到门口的忠勇侯蹙眉,觉得叶楨这话言过其实。
他忠勇侯府家大业大,妻子再不周到也不至於让儿媳吃不饱穿不暖。
许是叶楨察觉他来,故意说给他听,给妻子上眼药的。
下一刻却听叶楨又道,“得知你死了,我挺痛快的。
从前我不明白,你既娶我,为何一直躲著不圆房,为何池恆总在我面前挑衅。
如今想来,我们的亲事根本就是你遮丑的骗局,你们早已廝混在一起。
可我何其无辜,被你们毁了一生,眼下你得到报应,我自该高兴。”
忠勇侯顿住脚步。
叶楨这话是何意?
“小姐,小心隔墙有耳。”
挽星担忧的四顾看了看,见护卫在门外,有些距离。
才敢低声道,“夫人虽被禁足庄上,但她持家几十年,府上全是她心腹。
这些话若传到她耳中,她不会让您好过的,奴婢瞧著侯爷也是个糊涂的。
儿子死了,侯夫人急匆匆赶来瞧都不瞧一眼,只顾著算计您背锅。
连我这个丫鬟都瞧出来这里头不对劲,可侯爷还是处处护著夫人。
刚刚那些话,您万不可再说了,您若实在难受,那那”
她为难的想了会,突然眼眸一亮,“有了,奴婢请您吃鸡腿,吃点好吃的就不难过了。”
叶楨牵强一笑,“那我请你吃八宝鸭。”
“奴婢谢小姐,不过奴婢还想吃红烧肘子,行吗?”
叶楨声音宠溺,“行,都依你,张嘴啊好吃吗?”
“好吃,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小姐你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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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果然不错,如果有挽星酿的果酒就更好了。”
“嘻嘻,奴婢可是小姐的贴心小袄,必然是要为小姐备下的,奴婢给您满上”
细细碎碎的低音传入耳中,忠勇侯脸色铁青。
谢云舟再不济,如今也死了。
两个胆大包天的,竟敢在他儿子的棺前食荤品酒。
他足尖一点跃上了房顶,他倒要看看这两混帐究竟搬了多大的席面过来,还要说些多过分的话。
还有门口那些护卫都是死的么,竟由著她们这般胡来。
可瓦片掀开,底下哪有什么酒肉。
只有两个姑娘对著空气比划。
忠勇侯有片刻茫然。
便见佯装倒酒的挽星突然垂了手,一把抱住叶楨,啜泣出声。
“都怪奴婢没用,只能这样哄小姐开心。
也怪侯夫人太坏了,她自己綾罗绸缎,顿顿珍饈,却要求您为二公子食素著孝。
动不动就罚您抄经饿肚子,不是让您冬天跪冰地就是夏天端滚茶。
嫁入侯府三年,您身上穿的还是我们自己在庄上做的衣服,奴婢瞧著心里难受的紧。”
她狠狠瞪了眼棺槨,“最坏的就是这个,奴婢怎么想都觉得您那晚昏睡,就是他给您下的药。
他定是怕回了侯府被您发现秘密,要谋您性命。
好在小姐您命大,因胃不適將汤药吐了出来,才提前醒来,稀里糊涂进了山躲过一劫。
可如今他死了,侯夫人算计您不成,定不甘心,还不知又要怎样折腾您”
“好了,刚是谁提醒我別乱说话来著。”
叶楨將她的嘴捏成可爱状,反过来安慰她,“往后侯爷在府上,我们的境况会变好的”
忠勇侯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叶楨冲挽星暗暗竖了个大拇指。 她內力不浅,忠勇侯一出现她便察觉了。
挽星低语,“侯爷会帮我们吗?”
叶楨含笑,“人要靠的终究是自己。”
刚和挽星所言的確是侯夫人所为。
但她和挽星的日子倒也不至於那么悽惨,他们有身手,背著侯夫人出府不难。
至於那些体罚,她权当是修心练功了。
演这一场也非想要忠勇侯的怜悯。
她要的是一点点撕掉侯夫人的面具,要的是忠勇侯对侯夫人起疑,从而一点点深挖下去。
叶楨知道一些秘密。
只要忠勇侯挖下去,他们夫妻必定会反目。
待侯夫人彻底失去忠勇侯这个依仗,便是叶楨杀她之时。
而忠勇侯离开后,便让人找了两个从侯府过来的僕从问话。
一番威严震慑,问的又是叶楨的日常,两人不敢隱瞒。
忠勇侯的脸黑沉得几欲滴水。
灵堂里叶楨主僕的话竟是真的。
他的妻子以叶楨是寡居为名,三年来不允她碰荤腥,不允她著新衣。
可他记得清楚,三年前谢云舟头七后,他便下令府中不必茹素。
因他是武將,深知人常年茹素於体格无益。
妻子也的確遵令解除了府上忌口,却唯独对叶楨例外。
她这般苛刻儿媳,与先前夸讚叶楨相背离
莫非先前的夸讚都是假,妻子当真也是如叶楨所言,与叶家结亲只是为了掩饰谢云舟的喜好?
沉默良久,他下令,“夫人身边留个婆子便可,其余人明日全部回京。
既是清修养病,膳食上便清淡些,咸菜萝卜最是养胃。”
或许让她自己经歷过,才能真正反思。
也该让她知道,手握兵权的忠勇侯並非是她可隨意矇骗之人。
他们母子是否骗婚,忠勇侯没再去问侯夫人。
他差不多能確定叶楨所言为真,那么妻子刚刚还是撒谎了。
再去问,他得到的也只会是谎言。
甚至他想到,三年前谢云舟的假死,有妻子的相助,否则他不可能一点都无察觉。
他对侯夫人很失望,对谢云舟亦然。
“我儿云舟三年前已死,此人虽与他容貌有些相似,却並非谢云舟,抬出去,处理了。”
亲隨震惊,却也不敢真就隨便埋了,心里盘算著得在庄上给二公子找块好地。
便听得忠勇侯又吩咐,“將陛下上回赏的祛疤膏给少夫人送去,同她说,庄上这几日的事往后不必再提。”
他亦不会再查云舟真正的死因。
在忠勇侯心里,儿子三年前的假死行为,犹如战场上的逃兵。
一个逃兵不值得浪费时间。
何况,他三年前决意假死时,便已是拋弃了自己这个父亲,他为此伤痛三年,而他们看著他难受只字不提。
又想到叶楨主僕俩靠幻想解馋,他补了句。
“这些日子大家赶路辛苦,山里这个时节猎物不少,去多打些来,晚上犒赏眾將士,少夫人那边也多送些过去。”
这是他对叶楨的补偿。
但也仅於此。
亲隨迟疑,“那些传言可要想办法扭转?”
“不必理会。”
做再多在有心人听来也是欲盖弥彰,反而又添热度,不如坚持不认,时日久了旁人觉得没意思,自会淡下去。
收到祛疤膏,叶楨便知忠勇侯信了她,离报仇又进了一步。
叶楨心里很高兴,感谢的话便说的诚意十足,还亲自將人送到门口。
却在回来后,看到慵懒坐在她房中的谢霆舟。
谢霆舟开门见山,“是你杀了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