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科的早交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隔夜泡面和消毒水混合的奇特气味。
这味道，是医院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苏奇站在队伍最末尾，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他刚从模拟空间里出来，精神上感觉自己能徒手劈开十二指肠，肉体却还是那副濒临猝死的疲惫模样。
他身上的白大褂虽带着连夜奋战的痕迹，但依旧保持着基本版型，口袋里的笔记本边缘还沾着些许未来得及清理的巧克力渍。
巧克力放口袋，是他学医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尽管这个习惯被无数比吴彦祖还帅的读者吐槽，但他依旧没有改变。
科室主任张国栋站在白板前，手里捏着那张决定众人今日命运的手术排班表。
“今天有台复杂的腹股沟斜疝。”
张国栋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整个办公室安静下来。
“患者嵌顿时间比较长，估计粘连会很严重。”
几位资深主治医师立刻打起了精神，眼神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复杂疝，意味着高难度，也意味着高风险，一台手术磨上三四个小时是家常便饭。
张国栋的视线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苏奇身上。
“这台手术，苏奇，你来主刀。”
一句话，让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几位主治面面相觑，眼神里传递着无声的问号：“主任昨晚喝多了？”“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让一个规培生主刀复杂嵌顿疝？
这步子迈得太大，已经不是扯着蛋，是直接要把蛋扯碎了。
苏奇自己也彻底懵了。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那副眼镜。
“主任，我……”
“你来。”
张国栋把排班表“啪”的一声贴在白板上，语气不容置疑。
“上次的阑尾扭转，你处理得很好。这台手术，能锻炼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旁边脸色复杂的李宏。
“李宏，你给苏奇当一助。”
李宏刚咬了一口韭菜包子，听到这话，差点当场喷出来。
他现在看苏奇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不解，仿佛在看一个由温顺宠物狗突然变异成的史前巨兽。
“高凡，你二助。”张国栋又点了一个名字。
人群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医生走了出来。
高凡。
同期规培生里的卷王，省城大主任的得意门生，手握数篇sci，身上的白大褂永远平整得能反光。
他是科室公认的留院种子选手，平时看苏奇，基本等同于在看一堆不可回收的医疗垃圾。
高凡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表情写满了“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主任，让苏奇主刀复杂疝？”他的语气克制而礼貌，但质疑的意味却毫不掩饰，“他才来多久？万一术中出现意外……”
“出了问题，我负责。”
张国栋打断了他。
“执行命令。”
手术室准备间。
苏奇在刷手。
他的动作标准得像是从《外科学操作规范》里一帧帧抠出来的教学视频。
指尖、指缝、手腕、前臂……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卡点。
这是在模拟空间里，重复了上万次刷手后形成的肌肉记忆。
高凡就在他旁边的水池，连刷手的动作都带着一股精英范儿，溅起的水花高度都仿佛经过了精密计算。
“苏奇，听说你最近运气不错。”
高凡开口了，语气平淡，那股子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却快要从口罩里溢出来。
“碰上个罕见病，又让你主刀了。”
苏奇没抬头，继续专注地刷洗着指缝。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高凡发出一声轻哼，满是不屑。
他根本不信一个吊车尾的规培狗，能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临床靠的是扎实的基本功和长年累月的经验，不是你那点小聪明和所谓运气。”高凡关掉水龙头，声音冷了下去。
“等会儿手术你仔细点，复杂疝的解剖结构一团糟，分离粘连极易出事。”
“别指望我给你擦屁股。”
“谢谢提醒。”
苏奇刷完最后一遍，冲净泡沫，高举双手，用后背顶开了手术室的门。
他不需要运气。
他现在，有的只是绝对的肌肉记忆。
手术室。
无影灯骤然亮起，光线冰冷。
尹雪早已准备就绪，她递过无菌手术衣，动作依旧冷冽而精准。
苏奇穿戴整齐，戴上7号半手套，稳稳地站在了主刀位。
李宏站在一助的位置，表情肃穆得像在参加自己的追悼会。
高凡则站在二助位，双手抱在胸前，摆明了是准备看戏。
苏奇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那份绝对的掌控感。
【检测到手术场景：复杂腹股沟斜疝无张力修补术。
【是否启动“手术引导（初级）”？预计消耗能量：20点。
淡蓝色的系统界面，准时在视野中弹出，闪烁着诱人的光标。
苏奇在心中，平静地默念。
“否。”
开挂虽然爽，但一直开挂，人就废了。
他在模拟空间里，已经将这台手术的每一种可能都拆解了上百遍。
每一个步骤，都早已刻进了他的神经元。
今天，他要试试，自己“肝”出来的肌肉记忆，究竟有多强。
“刀。”
苏奇伸出手。
尹雪将手术刀拍在他的手心，力度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手术，正式开始。
高凡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他倒要看看，这个苏奇能玩出什么花样。
要是连切皮都切不直，那就搞笑了。
苏奇持刀。
手腕稳如磐石。
一刀划下。
切口从起点到终点，长度、深度分毫不差，精准抵达浅筋膜层。
创缘整齐得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只有极少量的渗血。
高凡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这一刀的稳定和精准，没有几百台手术的积累，绝对下不去手。
苏奇没有任何停顿，仿佛他切开的不是人体组织，而是模拟空间里冰冷的硅胶模型。
“蚊式钳。”
他开始分离皮下组织。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分离钳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
它总能精准地在组织间隙中游走，完美避开每一根细小的血管和神经。
那已经不是熟练的操作。
那是本能。
是成千上万次重复后，形成的条件反射。
“拉钩。”苏奇头也不抬地说道。
高凡慢了半拍才把拉钩递过去，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跟不上苏奇的节奏。
接下来，是寻找疝囊。
这是复杂疝最难的一步，粘连的组织就像一团胡乱缠绕的耳机线，解剖结构混乱不堪。
可在苏奇眼中，这些混乱的组织，却仿佛自带了半透明的解剖分离线。
他的手，总能自动找到最薄弱、最正确的那个间隙。
钝性分离。
轻推。
上挑。
“卧槽……”高凡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他戴着金丝眼镜，努力把头凑近术野，想要看清苏奇的每一个动作。
苏奇的操作，甚至比他那位省城主任导师的示范，还要干净利落。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他就像一个被输入了最优解程序的ai，在冷酷而高效地执行着任务。
分离疝囊，回纳内容物，高位结扎。
苏奇的动作行云流水，整个过程快得像开启了二倍速播放。
作为一助的李宏，全程只做了两件事：用纱布象征性地擦了擦血，以及剪线。
但他很快发现，术野干净得几乎没有血可以擦。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当助手的。
是来买票看演出的。
手术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电刀的“滋滋”声和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尹雪递送器械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的动作不再是冰冷的机械运动，而是带上了一种全神贯注的节奏感。
她发现，苏奇的操作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科室里绝大部分的主治医师。
她必须百分之百集中精神，才能跟上这个规培生的节奏。
最后一步，放置补片，缝合。
苏奇拿起了持针器。
“大师级”缝合技巧，瞬间启动。
他的手腕灵活翻飞，持针器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蜂鸟，在组织间快速穿梭。
他的手，快得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道残影。
高凡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这是苏奇？
那个连换药打结都笨手笨脚的苏奇？
这缝合技术，针脚间距精确到了毫米，松紧度完美得无可挑剔。
这速度，这质量，恐怕协和的教授来了都得说一声“好”！
高凡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引以为傲的学霸光环，他赖以为生的优越感，在苏奇这堪称恐怖的实操能力面前，被碾得粉碎。
“剪线。”
苏奇完成了最后一针，打结，收工。
手术，结束。
尹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计时器。
35分钟。
科室里，完成同等级别的复杂疝，平均时间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苏奇，将这个时间缩短了将近一半。
手术室上方的观摩室内，张国栋看着监视器里那个堪称完美的缝合切口，面无表情地端起保温杯，轻轻吹了口气。
手术台边，高凡手里的拉钩还忘了放下。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完美的切口，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苏奇脱下无菌手套，扔进黄色的医疗垃圾桶，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连续的爆肝和高强度的手术，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体的能量槽，已经彻底见底。
他必须补充能量。
立刻，马上。
医院食堂，下午两点。
过了饭点，食堂里空空荡荡。
苏奇端着一个不锈钢餐盘，里面是免费的例汤泡饭，外加两个冰冷的馒头。
这是他目前能负担得起的，最快速补充碳水化合物的豪华午餐。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狼吞虎咽。
白大褂口袋里那块砖头一样的笔记本硌得他生疼，但他没空去管。
现在，碳水就是他的命。
邻桌，两个麻醉科的医生正在边吃边聊着八卦。
“昨晚高速上那事儿听说了吗？连环追尾，十几辆车撞一起了，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