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和面对梅奥的橄榄枝时,和面对秦山河的考验时,一模一样。
平静,而坚定。
“我的工作,是救人。”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转身,径直朝着icu的大门走去。
那四位来自“长城”的特勤人员,没有再阻拦。
他们自动分开,如同摩西分海,为他让出一条通路。
然后,他们无声地散开,融入了医院的各个角落,化为一张无形的、守护着风暴之眼的巨网。
苏奇推开icu那扇厚重的门。
门内,是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一个在病床上等待救赎的灵魂。
门外,是一个国家的殷切期盼,和一场即将席卷全球的科技风暴。
当门缓缓关上的那一刻,苏奇的背影,在宁薇和林媛的眼中,显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孤独。
她们忽然明白,从这一刻起,苏奇所踏入的,已经不仅仅是一间重症监护室。
而是一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没有退路的战场。
icu的空气,冰冷而稀薄,带着消毒水特有的、干净到残酷的味道。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伴随着监护仪上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那些数字的无情跳动。
林可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她看起来更像一尊被精心保存的、易碎的蜡像。
床边,站着一对中年夫妇,林可欣的父母。
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二十岁,脸上刻满了被七年绝望反复冲刷的沟壑。
看到苏奇走进来,他们的眼中,瞬间燃起了一簇混杂着希望与恐惧的火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奇走到床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然后对林父林母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他的声音,像一股冷冽的清泉,瞬间抚平了这对夫妇内心狂乱的焦灼。
林母用力地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拼命点头。
林父则伸出那双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女儿那只布满针眼的手。
“可欣,可欣你听见了吗?苏医生来了,京城最好的专家都相信的苏医生来了……你要争气,你一定要争气啊……”
他一遍遍地,对着昏睡中的女儿喃喃自语。
苏奇没有打扰他们。
他转身,宁薇和林媛已经推着一架无菌操作车走了进来。
那支名为“启明星1号”静静地躺在恒温盒里,
淡蓝色的液体,在无影灯下,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凡尘世界的光泽。
“剂量,5毫克,溶于100毫升生理盐水。”
苏奇下达指令。
林媛的手有些抖,她深呼吸了两次,才稳住心神,用微量注射器,精准地抽出了药液。
每一个动作,都严格按照sop(标准操作程序)进行,反复核对。
他隔着一层玻璃,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注视着这场即将发生的、可能会被载入人类医学史的仪式。
他的身旁,站着两位“长城”的便衣人员,面无表情,如同两尊雕塑。
宁薇将配好的输液袋,递给了苏奇。
苏奇亲自接过,挂上输液架,然后熟练地排尽空气,将输液针头,
与林可欣手背上那根早已留置好的静脉留置针,连接在一起。
一切准备就绪。
整个icu,安静得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
林父林母屏住了呼吸。
宁薇和林媛攥紧了拳头。
观察室里的罗伯特,心脏狂跳。
苏奇的手,落在了输液管的调节阀上。
他的手,稳得像一块岩石。那双手,曾在方寸之间的肝脏上,完成过颠覆世界的手术。
而现在,它将开启一场,深入到分子层面的,更为凶险的战争。
他缓缓地,打开了调节阀。
一滴。
两滴。
三滴。
开始以每分钟20滴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滴入女孩的身体。
“神药”,入体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床头那排监护仪上。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监护仪上的数字,没有任何变化。
一切都和用药前一样,平稳得让人心慌。
没有奇迹发生。
但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出现。
没有皮疹,没有呼吸急促,没有血压骤降。
林父林母脸上的期待,渐渐被一种新的焦虑所取代。
宁薇的额头,渗出了汗。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启明星1号”的“肽链锁”设计,决定了它在血液中,应该像一个“隐形人”,不引起任何波澜。
现在这种平静,恰恰证明了设计的成功。
可这种平静,在icu这个分秒必争的环境里,又显得如此不祥。
苏奇的眼神,古井无波。
他没有看监护仪,而是死死地盯着林可欣的脸。
他在观察,观察那些仪器无法捕捉的,最细微的变化。
她的呼吸频率,她眼睑的颤动,她皮肤色泽的改变。
在他的脑海里,那数万次沙盘推演的数据,正在与眼前的现实,进行着毫秒级的比对。
三十分钟过去了。
100毫升的药液,已经输注了三分之一。
监护仪依旧平静如死水。
icu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那种感觉,就像点燃了一颗炸弹的引信,却迟迟听不到爆炸的声响。
每一秒的等待,都是对神经最残酷的凌迟。
“主任……”忍不住,声音干涩地开口,
“肝功能和肾功能的即时监测数据,也……也一切正常。”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是好消息。
但在场的内行都明白,这也意味着,药物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地被代谢,也就是说,它还没有抵达战场,没有“引爆”。
它,会引爆吗?
那个fap靶向剪切的设计,真的能在人体如此复杂的环境中,如理论般精准地发生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宁薇的脑海中闪过:
万一……万一林可欣体内的肿瘤微环境,因为某些未知的因素,fap蛋白的活性并没有体外实验那么高,不足以剪开那条“肽链锁”呢?
那这支“神药”,就会变成一剂昂贵的生理盐水,在她的身体里白白转一圈,然后被原封不动地排泄出去。
那将是最大的失败,最无声的嘲讽。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渐渐沉入谷底时。
苏奇的瞳孔,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看到了。
林可欣那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忽然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潮红。